听了一会儿，文吏有些意犹未尽地抬起手，道：</p>
“停，可以了，这两份牌子你们收着，进去，里头院子里，正门是开课舍，左拐间是食舍，右拐间是宿舍，里头自有人重新安排你们。”</p>
“多谢施主。”</p>
“多谢施主。”</p>
空缘和尚带着徒弟进去了，师徒二人没做犹豫，先左拐进了食舍，因为已经过了饭点，里头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婆姨在里头忙活，见俩和尚来了，一个婆姨喊道：</p>
“只剩下馒头了。”</p>
“馒头挺好。”空缘说道。</p>
“馒头很好。”了凡说道。</p>
六个馒头送上来，已经凉了，但就着热水，俩和尚吃得很香甜。</p>
待得吃完后，俩和尚刚准备出门，就看见一名身着甲胄的军士走了进来，指着二人道：</p>
“你们就是新来的吧，走，去里头，开课了。”</p>
“可是有大德高僧在此讲佛？”空缘和尚问道。</p>
方外之门，以儒释道三家为主，余下还有更多，但不管哪门哪派，为了宣传自己的门教，其内的大德者总是免不了要四处开课宣扬理念以期广收门徒的。</p>
“呵呵。”这军士笑了笑，道：“去了就知道了，快去，别磨蹭。”</p>
师徒二人没敢耽搁，径直去了，进去后才发现里头已经坐了几十号人。</p>
有穿道袍的，也有穿袈裟的，还有穿着各种稀奇古怪衣服的，大家都坐在那里，很认真地听着。</p>
讲课的，不是什么道德高僧，而是一个盲人。</p>
这个盲人看起来挺年轻，闭着眼，说话却极有条理，且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p>
空缘和尚和自己徒弟找了俩蒲团坐了下来，</p>
这位盲人讲的不算是佛法，也不算是道家经文，却又和佛道两家脱离不了干系，甚至，你还能从其中找出很多很多其他门教的影子；</p>
明明杂糅了这么多，听起来却丝毫不显得杂乱累赘，脉络清晰旁征博引之下，本能地让你觉得似乎就是这么个道理；</p>
听着听着，</p>
了凡和尚脸上露出了如痴如醉之色，</p>
空缘却皱眉越来越深，</p>
他当即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徒弟。</p>
但了凡小和尚却像是毫无所觉，继续在如痴如醉。</p>
“阿弥陀佛。”</p>
空缘和尚低声吟诵了一声佛号，随即手掐佛印，直接点在了自己徒弟眉心。</p>
了凡和尚这才惊醒过来，而后倒吸一口凉气，现在被自己师傅掐的地方，现在当真是疼得紧。</p>
“师傅？”</p>
“走！”</p>
空缘和尚马上拽起自己的徒儿，向外走去。</p>
而此时，</p>
原本正在讲课的瞎子，</p>
嘴角却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p>
空缘和尚带着自己徒弟走出庙台大门时，坐在内门里的那个文吏见着了，也没阻拦，只是道：</p>
“出了这门，再进来白吃白喝白睡，可就不成了啊。”</p>
“师傅，我们不走！”</p>
了凡和尚马上拉住自己师傅。</p>
“呵。”</p>
空缘老和尚却轻笑一声，回头看了眼学舍，道：</p>
“此等吞噬心神之地，再待下去，你从头到脚都得被他给吞了，还用得着肚皮去吃饭？”</p>
言罢，</p>
空缘和尚强行拽着了凡小和尚走出了庙台。</p>
庙台隔壁的一家羊肉汤馆二楼，坐着今儿个起床晚了所以跑出来到这里喝汤的郑伯爷，在郑伯爷身侧，则坐着阿铭。</p>
“哟，这倒是奇了怪了，进了瞎子嘴里，竟然还能再自己跑出来。”</p>
郑伯爷一边啃着羊骨头一边指着下面说道。</p>
阿铭也向外看了一眼，道：“兴许，是真有道行的。”</p>
“呵呵，你这不是废话么，没点道行哪能出来。不过倒是可惜了，你说，总弄一些滥竽充数的，似乎也不太行，有点道行的，也就算是有真本事的，这种真真假假，效果估摸着才最好。”</p>
“主上，属下下去将他们拦住？”</p>
“不急，不急，反正他们现在人还在城里，哟，抬头看过来了，在看你呢阿铭，我说，你刚刚是不是对他们露出了杀意？”</p>
楼下街面上，那个老和尚抬头看向二楼。</p>
阿铭则回答道：</p>
“属下担心是刺客。”</p>
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真正的强者，他们可能在两军对垒时作用不大，依旧能用兵海去淹死。</p>
但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个人实力的超绝，是能够起到奇效的。</p>
比如剑圣刺杀老司徒，雪海关前斩杀格里木；</p>
再比如昔日藏夫子和百里剑二人前往燕京，引得燕京禁军全体戒备。</p>
昔日沙拓阙石是战死在侯府门外，但如果他能婉转点，专门去对郡主进行刺杀，那郡主以后想出门可就得认真掂量掂量了。</p>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郑伯爷才会走到哪里都带着沙拓阙石的棺材，才会费那么大的心思去舔剑圣。</p>
千军万马，你得有，但身边的王牌顶尖战力，你也不能缺，否则人家来一出“荆轲刺秦王”，你去哪里哭去？</p>
靖南侯为何这般可怕？</p>
因为他不仅仅有千军万马，他个人实力更是击败过剑圣，这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p>
“师傅，你在看什么呀？”</p>
“唉，看来，这雪海关，为师是来错了。”</p>
“那咱们就走呗，师傅，反正咱们也吃饱了，正好跑路。”</p>
“上山容易下山难啊。”</p>
说着，</p>
空缘老和尚当即牵着自己徒弟的手，走入了这家羊肉汤馆。</p>
和尚来吃羊肉，当即引得不少目光，但空缘和尚不为所动，牵着徒弟的手径直上二楼。</p>
但他们刚入得二楼台阶，还没看清楚二楼布局呢，直接就被十多张弩箭对准。</p>
都是军中制式的弩箭，这般近的距离之下，杀伤力自然无比恐怖。</p>
了凡小和尚当即被吓得哆嗦起来，他到底年轻，哪里经得住这般阵仗。</p>
空缘老和尚倒是洒脱自然，不见惧色。</p>
郑凡一边啃着羊骨头一边喊道：</p>
“怎么着，和尚也要上来开开荤？”</p>
空缘和尚则双手合什，开口道：</p>
“贫僧是来向施主辞行的。”</p>
郑凡丢下那根被自己啃得差不多的羊腿，伸手拿起一条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p>
“才来就要走，岂不是说明本伯招待不周？”</p>
了凡小和尚眼睛当即瞪大，这是平野伯！</p>
空缘和尚则俯身行礼道：</p>
“原以为伯爷这里是一方净土，谁成想，伯爷心中早有沟壑，于这方外之外再起围栏。”</p>
言外之意，就是指的郑凡将这群方外之人也就是那群神棍控制起来，加以改造和利用。</p>
不管真假，名义上其实都是出家人，出家人就算是见到帝王将相都可以不下跪的，因为他们已经不在世俗约束之下，但偏偏这位平野伯却打起了出家人的主意。</p>
“呵，出家人不也得吃饭么，没理由出家人就不用做事了，且若是天下人皆出家，那也就是大家都未出家。”</p>
空缘和尚闻言，赞叹道：</p>
“贫僧受教。”</p>
了凡小和尚也马上学着自己师傅的模样双手合什一本正经道：</p>
“小僧受教。”</p>
这时，瞎子也从庙台那里结束了课程走了过来，见到瞎子也来了，郑凡这才放心地挥手示意自己身边的这群护卫退下。</p>
不管怎么样，这里到底是雪海关，有阿铭和瞎子守护在自己跟前，这和尚就算是什么隐世高手，想要击杀自己，难度也是非常之大。</p>
空缘和尚看见瞎子，开口道：</p>
“敢问施主，是佛还是魔？”</p>
瞎子笑了笑，道：“佛说我是佛，那我就是佛，魔说我是魔，那我就是魔。”</p>
空缘和尚感觉自己再度接受了洗礼。</p>
当即道：</p>
“贫僧受教了。”</p>
“小僧受教了。”</p>
了凡小和尚默默地在心里背诵着这些话，寻常时候自己跟着师傅走南闯北，遇到一些大师开坛讲课，往往听一整天才能听到一两句机锋，这些机锋可是有大用处的，按照师傅的说法，就是以后能否混得好的斋饭好的住宿讨得达官显贵的认同，就得靠这些机锋。</p>
谁成想，这雪海关里的人，似乎机锋当真是信手拈来，快背下来，快记在心里，以后得靠它们吃饭呢。</p>
其实机锋这东西，在后世，也就是五成的警世格言，四成的似是而非再勾兑上一成的佛理的边，批量生产起来，真的不难。</p>
而且，谁说的话往往比“话”本身，更有影响力。</p>
郑伯爷如今是燕皇亲封平野伯，雪海关总兵，至少在这雪海关地界上，也算是触摸到了放个屁都是禅机的门槛了。</p>
郑凡对着俩和尚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p>
了凡和尚见着桌上的羊肉，吸了吸鼻子。</p>
“吃吧。”</p>
了凡和尚看向师傅。</p>
空缘和尚则道：</p>
“阿弥陀佛，既然伯爷以刀兵迫你开荤戒，那你就吃吧。”</p>
“阿弥陀佛。”</p>
小和尚抓起羊肉开始吃。</p>
郑凡默默地抽出中华铁盒子，抽出一根卷烟，给瞎子递送了一根，自己也咬了一根，待得其要收起时，却见这空缘老和尚竟然也伸出了手。</p>
“和尚也抽烟？”</p>
“烟草虽伤身，但能提神。”</p>
时下烟草这东西在东方还没完全流行，毕竟服散之风正当道，也不是没人使用烟草，但大部分都是当作药材来用，民间则一直流传着烟草点燃了可以去除污秽之说。</p>
翻译成现代化就是百姓们认为烟草点燃了可以消毒杀菌，让自己不容易生病，甚至能够益寿延年。</p>
这和尚能知道烟草伤身，意味着确实是个行家，记得靖南侯见自己抽烟时就说过这个对武者体魄有害，因为靖南侯自幼淬炼身体自然懂得其中门道。</p>
不过，这对于郑凡来说，倒是不算什么，他又不是做苦行僧来着，再者，上辈子宅工作室工作一天两包烟不够，这辈子抽得少了，反而还一直在强身健体修行，还有啥想不开的？</p>
老和尚接过烟，学着郑凡和瞎子的姿势，将其咬在嘴里。</p>
郑凡用火折子点烟，然后将火折子递给瞎子，瞎子自己点了后再去帮老和尚点。</p>
老和尚忙起身，客气道：</p>
“有劳施主了。”</p>
三个男人，都点了烟。</p>
老和尚抽得倒是很自然，显然，以前就算是没抽过卷烟，但也绝对尝试过烟草。</p>
“老和尚，你都说这东西伤身了，怎么还用？”</p>
老和尚则回答道：</p>
“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又算得了什么，早日腐朽，贫僧也就能早日飞升极乐了。”</p>
“倒真是看得开。”</p>
“让伯爷见笑了。”</p>
瞎子一直默默地抽烟，没说话。</p>
“老和尚，为何来我雪海关？”</p>
“贫僧之前以为，这里将是一座净土。”</p>
“呵呵，半年前这里还尸骸枕藉，何谓净土？”</p>
“死的人确实多，死的同行，也多，同行死得越多的地方，对贫僧而言，自然就是净土了。”</p>
“啧。”</p>
郑凡笑了起来，</p>
然后吩咐道：</p>
“来，给这小师傅再上一壶酒。”</p>
了凡小和尚闻言，咬着羊腿抬头看向自己师傅。</p>
“唉，既然平野伯用刀兵迫你破酒戒，那你就破了吧，佛祖知道你的难处，不会怪罪的。”</p>
“嗯，师傅。”</p>
等酒上来了，</p>
了凡小和尚直接拔出小酒坛上的塞子，对着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再放下酒坛。</p>
“啊！”</p>
随即，</p>
继续啃起了羊腿；</p>
瞧这模样，酒量绝对很好。</p>
“伯爷，贫僧知晓您是打算做什么。”</p>
“哦，什么？”</p>
空缘和尚伸手指了指北边，道：</p>
“伯爷被燕皇陛下赐封平野伯，如今镇守雪海关，所最需要对付的，自然就是雪原上的野人了。</p>
雪原太大，也过于广袤，雪原野人固然一盘散沙，但想要收拾起来，却也不容易。</p>
伯爷想要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p>
“你继续说。”</p>
“下面，该是伯爷对贫僧说了才对。”</p>
“哦？本伯该说些什么？”</p>
“伯爷，这件事，贫僧愿往。”</p>
“愿往为何还要从庙台跑出来？”</p>
“贫僧一直云游诸多古刹，却一直未曾长久挂单，只因为贫僧觉得，佛可跪，但人不得跪。当然了，伯爷有刀兵迫之，贫僧是可以跪的。”</p>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座自己的寺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