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冉岷和几个手下去了京城最有名的全德楼烤鸭店吃了烤鸭。</p>
那么贵的鸭子，一人一只，吃得满嘴流油。</p>
然后，冉岷又请大家伙去了京城的红帐子潇洒了一番。</p>
其实，一开始没打算去红帐子的；</p>
因为既然来了京城，那就得去稍微可以撑点儿脸面的地方去耍一番才过瘾不是。</p>
但问题是大家伙来到了那处阁楼前时，</p>
冉岷倒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p>
他手下的这些人，就直接腿肚子开始抽筋，连姑娘都不去看就直接求着冉岷换地方。</p>
实在是这地儿太过干整也太过华丽，哥几个都是泥腿子出身，进入后就算是搂着姑娘也放不开，要是因为心头上的那点儿紧张导致下面也紧张趴活儿了，那就好笑了。</p>
所以，一行人兴致冲冲地来到聚春阁后，又更加兴致冲冲地转向去了城北喜子胡同。</p>
红帐子其实是这类门生的一个称谓，很多地方，帐篷口支起一帘红帐，就标志着里面的姑娘是做皮肉生意的。</p>
这就跟后世挂着理发店招牌里头却连一把剪刀都没有的发廊一样；</p>
带着朴实、淳厚、亲切、平和的气息。</p>
因为杀了一个野人头目，冉岷不仅仅得到了一大笔赏银，同时在被吸纳入靖南军后，还能够直接被认命为什长，手底下管着十几号人。</p>
这次入京，也是因为仗告一段落后，前线到京城之间，需要不断地往返传递消息和运输文书这类的。</p>
冉岷所部，则是奉命护送一名参与前线谈判的兵部员外郎回京复命。</p>
预计要三日后开拔返回，所以也就有了这几天的自由活动时间。</p>
燕京百姓好充面儿，也好咋咋呼呼，说白了，其实也就是骨子里带着那么一股子骄傲味儿，其实，这也是当下整个燕国百姓心理特征的一个缩影。</p>
冉岷这些身着靖南军甲胄的士卒，在吃饭时，总是会被附近的食客提前给结了账，然后拱手一声：</p>
“哥几个吃好喝好，德爷我没上得战场，但总得请这些厮杀汉子吃一顿，还望诸位给德爷我这个面子。”</p>
甭管回去后是否会被自家婆娘训，但今儿个这谱儿，爷得先摆喽！</p>
最好笑的是，</p>
冉岷和手下们去红帐子时，原本要排队喝茶的，结果前面领着签子也在排队的老少爷们儿们一见他们身上的甲胄，当即嚷嚷着让他们先请。</p>
就是红帐子里的老鸨子，也是打了个八折，同时，一位小兄弟速度过快，还不加钱地来了两次。</p>
几日的逍遥，银钱花出去不少，但大家也没什么好心疼的，毕竟是拿命拼来的银子，自然得拼着命地去花。</p>
冉岷手下这帮人，大部分都是出自于燕国其他郡地，也有两个是晋人编入的，真正土生土长的天成郡人只有冉岷一个。</p>
这帮人现在对燕京当真是爱死了，都想着以后打仗升了官儿赚了银子，就来燕京置个小院子养老。</p>
丘八的梦想，就是这般朴实无华。</p>
当然了，也是因为这座城，以及此时燕国的风气，给予了这些当兵的足够的尊重。</p>
乾国当初民间将士卒称为贼配军，故而在燕乾之战中，乾军往往一触即溃，现如今乾国那位官家开始打压士大夫提升武将地位，想要的，其实也是此时燕国如今这种“闻战则喜”的氛围。</p>
冉岷还特意差人去南安县城，给那自己曾认过的捕头小弟送了点儿银子。</p>
银子不多，因为冉岷清楚，捕头那个差事，难以大富大贵，但指缝间也是绝不缺油水儿的；</p>
之所以送点儿银子过去，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哥哥已经从刑徒晋升到靖南军正军了，等再过个两三年，哥哥的位置再高一些，就能真的罩住你了。</p>
南安县城距离京城本就不远，送银子的人也是尽力，快马去，再快马回，在明早就将动身回颖都的那一晚，冉岷又见到那个送银子的人，对方说南安县城的那个捕头人已经不在了，说是娶了县城里一个屠户的女儿，带着人家丫头回老家了。</p>
冉岷闻言，也没说其他。</p>
他明日就要离开燕京，暂时没功夫去找那位小兄弟，只能感慨一声，若是有缘，日后再见吧。</p>
翌日一早，冉岷就领着自己的手下出了京城，来到城外校场上点到。</p>
殊不知，在他们离开客栈时，对面茶楼二楼，姬成玦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开。</p>
张公公坐在姬成玦面前帮忙倒茶，笑着道：</p>
“主子，这汉子倒是个不错的人。”</p>
姬成玦笑了笑，</p>
这冉岷还记得给自己送点儿银子花花，确实很重义气。</p>
张公公继续道：</p>
“这才多久，一场战事下来，就从刑徒兵转正军什长了，假以时日，说不得又是一位平野伯。”</p>
姬成玦摇摇头，道：</p>
“这世间，只有一个郑凡。”</p>
……</p>
冉岷所部在校尉的集结下，整队归制。</p>
他们这次总共来了三百骑，回去时，发现京城内又加派了三百骑出来，总共六百骑，护送的，是大燕兵部尚书毛明才和燕国使节队伍。</p>
冉岷并不喜欢这些楚人，不过，倒是愿意看见楚人认输低头。</p>
楚人来求和，请求缔结盟约的事儿，早就已经传开了，玉盘城外的帅帐里，其实也有楚国的使节正在没日没夜地做着各种交涉和争论，但说白了，真正能起到决定作用的，还是燕京城里这边。</p>
眼下，瞧着这阵势，应该是盟约谈下来了。</p>
这一场大仗，算是将要彻底画上句号。</p>
但不知怎么的，冉岷总觉得心里有些失落，玉盘城里的那数万楚军，就得让他们活着回去了？</p>
虽说冉岷清楚，这不是自己所能计较的事儿，但他依旧觉得有些不甘心。</p>
虽然已经从军，但他骨子里的那抹江湖习气，还是让他更喜欢快意恩仇那一套，信奉的是，你做初一，我必然要回到十五的准则。</p>
队伍，开始行进了。</p>
兵部尚书毛明才乃当朝大员，不过这个人性格却很随和，行进途中，每次晚上扎营时，都会在营寨里逛一逛，看一看，甚至还主动走过来，和冉岷这帮军士坐在一起，喝着菜汤聊着天。</p>
主要是他问，冉岷他们回答，着重点，还是在望江之战上。</p>
楚国的使者景阳则显得低调很多，行军时在楚国使者队伍里，晚上也基本在帐篷内不出来。</p>
反倒是楚国使团里的其他人，偶尔会和燕人爆发一些冲突，双方还打了几场，当然，没动刀兵，只要不死人，上头人也不是很在意。</p>
就这样一路行军，来到颖都城外时，成亲王司徒宇率领王府一众属官亲迎而出。</p>
主要是来迎接毛明才的，毕竟是燕人真正的高官。</p>
驿站内，司徒宇先对毛明才躬身行礼。</p>
既然人家这么给面子，</p>
毛明才也没吝啬，规规矩矩地带着身后一众随员向成亲王下跪行礼。</p>
大家也算是“宾主尽欢”。</p>
司徒宇邀请毛明才进颖都看看，自己已经设宴款待，虽然，他根本就没准备。</p>
毛明才也理所应当地拒绝，说自己皇命在身，等完成皇命后，再来叨扰。</p>
然后，司徒宇就带着人离开了。</p>
毛明才等一行人则落宿这驿站中，明日再启程过望江到达靖南王帅帐。</p>
而报信的使者自是早早地就派出去了，前线那边，应该也已经收到了消息。</p>
晚间时，毛明才又喊来了冉岷，和他聊天。</p>
冉岷能被六皇子赏识，自是有其原因的，有些人，哪怕身处卑微，但自然而然地能够感觉出不同，得人注意。</p>
上一个此道集大成者，自然是平野伯。</p>
冉岷的运道，其实也不差，因为毛明才喜欢他的谈吐和豪迈不拘束，二人大有放下身份芥蒂“称兄道弟”的意思。</p>
这就是运势，挡不住的运势。</p>
“这么说，原本你应该去盛乐的？”</p>
“是的，大人，最早开始被安排发配盛乐戍守，但因为前面战事起来，靖南王爷出征，我们这批人就被划拉到前线去了。”</p>
“也是运势好啊，正好赶上了这一仗，从刑徒到正军，可谓不易。”</p>
“大人说的是。”</p>
“不过，换言之想想，没去成盛乐城，没能跟随那位平野伯，可能也算是失了一次机会。”</p>
“平野伯，小人是极为佩服的。”</p>
数年前才是黔首，属征发民夫之列，随即一步一步快速往上爬，不断得到大佬赏识的同时，还一次次地积累了让人无法质疑的军功，封总兵册伯爵。</p>
现在，大燕军中到处都在流行着郑伯爷的传说；</p>
毕竟，不管什么时代，这种草根崛起的事迹都是最有热度和认同感的，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是草根。</p>
“唉，平野伯这个人，我也一直很想结交，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他所著的那本《郑子兵法》，我看了不下三遍。</p>
对于外人而言，这是一本兵家大作无疑；</p>
其实，一开始，我倒是觉得这里面的一些东西，写得过于笼统了一些，像是一个框架子，看似繁复，实则内虚；</p>
但看着郑伯爷一路带兵打出的战果，才明白，人家可能只是随手写写，专门给外行人看看的。”</p>
“这本书，这次在京城书轩里，我也买了，最近正在看。”</p>
“好，多看看，多学学，见贤思齐，我倒是期待，以后我大燕再出一名名将！”</p>
“多谢大人厚赞！”</p>
“你这人，也绝非池中之物啊，我这也算是提前给你交个底，只可惜，我如今虽说是兵部尚书，兵部事宜都归我管辖，但靖南军这边，我的手，是根本伸不进来的。”</p>
说完，毛明才端起茶水，一边喝着一边看着冉岷。</p>
此间招揽之意，极为明显了。</p>
冉岷自然清楚这是到了自己做选择的时候了，</p>
说白了，</p>
他其实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p>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什长，但人家可是兵部尚书，</p>
人家愿意和自己说话，其实就已经算是给了自己天大的脸面了。</p>
稍作犹豫后，</p>
冉岷起身，对着毛明才跪了下来：</p>
“靖南军是大燕的靖南军，是朝廷的靖南军，是陛下的靖南军，大人，您是兵部尚书，小人自当听您的吩咐！”</p>
毛明才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伸手虚扶了一下，道：</p>
“起来吧。”</p>
“谢大人。”</p>
冉岷站了起来。</p>
“等这次宣旨之后，你就随我回京吧。”</p>
“一切任凭大人吩咐！”</p>
“嗯，好。”</p>
这时，帐篷外的亲兵禀报道：</p>
“大人，楚国使者求见。”</p>
“让他进来。”</p>
说完，毛明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p>
冉岷打算离开，却被毛明才笑着阻止，道：</p>
“一起见见。”</p>
景阳走了进来，倒是没穿官服，而是穿着一件颇具楚地特色的长袍。</p>
“毛兄。”</p>
“景兄。”</p>
二人没称呼官职，而是以兄弟相称。</p>
“景兄深夜来此，有何见教？”</p>
“见教不敢当，只是觉得明日你我一同宣旨之后，就将分离，心里有些不舍，故而冒昧深夜前来一叙。”</p>
毛明才点点头，道：</p>
“正好，成亲王白日里送予我了一些好茶，我这就差人沏茶。”</p>
“极好，极好。”</p>
冉岷不需过多吩咐，主动拿着茶叶出去烧水。</p>
走出帐篷后，</p>
他深吸一口气，</p>
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p>
一直到现在，他的脑子，其实还是有些发热，但他清楚，自己的路，走宽了。</p>
毛明才每次在营寨里走动和大家说话时，他都会刻意且含蓄地表现自己，功夫负有心人不，自己终于引起了这位大员的注意。</p>
靖南军的甲胄，</p>
他是真的喜欢，</p>
但兵部尚书的赏识，</p>
他更是无法放弃。</p>
自那一日堂上杀人起，他就在心里立誓，既然江湖给不了自己真正的自在，那他就要在沙场上将自己想要的，全部都抢回来。</p>
其实，景阳和毛明才真的只是随意地聊天而已，没聊什么正事儿，无非是燕地风情和楚地风物。</p>
也没聊得很晚，大概也就半个时辰，景阳就起身告辞回自己的帐篷了。</p>
冉岷主动收拢起了茶具，</p>
毛明才则坐下来，</p>
伸了个懒腰，</p>
开口道：</p>
“乾人好文雅，晋人好阳风，楚人好礼数，唯独我燕人，不通风趣；</p>
呵呵，此言还真不假。</p>
那楚国正使今夜找我，其实也并非是想要聊什么，只是想全一下他楚人的礼节，倒是我这个燕人，和他聊话时真的是过于煎熬。”</p>
没话找话，硬聊，确实难受。</p>
且二人还不能聊正事儿，连碰都不能碰，否则宣扬出去，一不小心就是个通敌卖国的罪名。</p>
冉岷笑道：</p>
“其实，好日子是人都会过，咱们燕人，是以前日子过得太苦了。”</p>
毛明才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p>
“这话说得有见地，我燕人为何不能在江南吟诗作赋，我燕人为何不能在楚地大泽纵情放歌？</p>
以后，都是可以的。”</p>
冉岷回应道：</p>
“得快。”</p>
“得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