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爷明显是甲方爸爸,</p>
你出条件,</p>
我杀价。</p>
“伯爷,小狗子在您这里,也待了一段时日了,小狗子发现,您这里,和其他地方的燕军,不同。”</p>
“哦?哪里不同。”</p>
“首先,伯爷您军队里,燕人很少,晋人居多,其次是蛮族,另外,很多细节方面,也有着很大的不一样。</p>
伯爷,咱们就说一些亮堂话,您给自己的这支兵马,加的东西,有些多了。”</p>
都是专业人士,外行只能看个热闹,但内行,往往能够一眼看出本质。</p>
古往今来,历代王朝,很多军阀藩镇势大之后,就开始着手向自己的私军转变。</p>
因为他清楚自己已经成了尾大不掉之势,肯定会受朝廷的针对,无论是野心滋长也好还是仅仅为了自保也罢,将军队私有化,近乎是一种本能了。</p>
但这里不同,这盛乐军,或者叫现在的雪海军,人直接一开始就按照私军模板打造出来的!</p>
说句夸张一点的话,那就是好像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一门心思地想要造反一样!</p>
对此,郑凡倒是没什么吃惊的,只是又看了看自己的指甲。</p>
啊,</p>
今天忽然发现,</p>
自己的指甲好美呢。</p>
怪不得阿铭那货很喜欢没事做就修指甲,这修的哪里是指甲,分明是享受那种装逼的感觉。</p>
“伯爷,您需要我,我能帮您将雪原变成您脚下最忠诚的狗,为你所用,我也是一条狗,虽然我也有自己的牙,但伯爷,欲成大事者,怎么能害怕自己脚下的狗善于咬人呢?”</p>
郑凡继续欣赏指甲,</p>
道:</p>
“没有你,我收拾雪原,也不难。”</p>
“伯爷,雪原,比您想象中,要大很多。”</p>
“再大,也是一盘散沙。”</p>
郑凡放下了手,看着野人王;</p>
“也是多谢谢你,你这番折腾,算是将雪原数十年来积攒的元气给折腾光了。”</p>
“伯爷,小狗子是有用的,哪怕您瞧不上雪原的那仨瓜俩枣,但小狗子的能力,肯定也能为伯爷您创造出价值!”</p>
“可惜了,咱俩作用冲突了。”</p>
野人王一时没能领会这句话的意思。</p>
但确实是这样,</p>
野人王最擅长的是什么,是蛊惑人心。</p>
他不是贵族出身,却能够将一个个雪原枭雄招揽到自己麾下,为了一个梦想去奋斗,最终近乎成就大业。</p>
郑伯爷擅长什么?</p>
不也就是这一套么。</p>
老子自己就是“人心”专业出身的,又拉你过来,何必呢?</p>
一个军队,有且只能有一个思想!</p>
你来抢了我饭碗,那我去干啥?</p>
老子已经这么闲了啊!</p>
野人王有些痛苦,</p>
因为这不是杀价的正常流程。</p>
他出条件,对方杀价,其实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最根本的,还是在于对方真的想买自己。</p>
但很显然,从郑凡的语气中看出,郑凡是要求自己给出一个自己需要买他的理由。</p>
这个底线,一下子就被拉低了很多个层次。</p>
本来,买卖不成仁义在;</p>
而现在,则是你要是无法劝说我买你,那你就去死吧。</p>
这不是给我一个买你的理由,而是给我一个,不舍得杀你的理由。</p>
“伯爷,小狗子是真心觉得您是明主,所以才会主动报出身份来投靠………”</p>
“别,别,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呢,担待不起。”</p>
说到这里,</p>
郑凡脸上露出了微笑,</p>
道:</p>
“你是对大皇子自报的身份,你不是想投靠我,想投靠我,你早就可以报出身份了,但你偏偏没有。</p>
你是想抱上大皇子的大腿,借而,抱上我家陛下的大腿,是么?”</p>
选择在宣旨太监来宣旨的当晚自报身份,本身就是想让大皇子带着他离开。</p>
偏偏人大皇子刚刚入股了郑凡,根本就毫不犹豫地把他给卖了。</p>
其实,</p>
不能说野人王这一招蠢,</p>
而是双方现如今的境地,根本就不是平等地在交手。</p>
这个为了隐藏自己身份不惜给自己的脸再来狠狠一刀的家伙,在战俘营待了这么久,所能得到的消息,真的是有限得很。</p>
他只知道,靖南军抓了“自己”,已经押送京城了,那个“自己”,肯定是阿莱。</p>
“你是否觉得,那个假的你,被押送进京城,然后被枭首示众后,你再跟着大皇子进燕京,燕皇就能收留你,好让你为他所用?”</p>
野人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p>
“那你可真是太天真了,我家的这位陛下,是不可能用你的。”</p>
“伯爷,您不是皇帝,所以您可能不知道皇帝的心胸,到底能有多么广阔。”</p>
“不一样,不一样的,我大燕和乾国、楚国以及晋国不同,楚国当初的山越,如今已经被杀得奄奄一息了;晋人驱逐你野人,其实早就已经把你们野人赶走,哪怕三家分晋,一家也能压着你们野人打。</p>
但我大燕不同,荒漠的威胁,是一直存在的,没人会放松警惕。”</p>
对于燕国而言,立国根本,其实就是夏夷不两立。</p>
数百年来,就是为此咬着牙,才能扛住了蛮族的全盛时期,如今,更是用这个当作吞并其他国家的政治纲领。</p>
对于领袖而言,他的执政纲领,其实大于他的生命。</p>
燕皇敢不敢用野人王?答案肯定是敢的。</p>
但问题是,用野人王,他太亏了。</p>
野人王忽然“呵呵”笑了两声,</p>
道:</p>
“其实,伯爷,这些道理,我也都懂。</p>
我圣族………”</p>
“说野人。”</p>
“我野人,被晋人驱逐出故土,在雪原苦熬了数百年,其实,我野人早就已经臣服了,也愿意臣服了。</p>
我们之中,很多人去学习夏语,我们想去和晋人做生意,想去和晋人和解,甚至,是想去和晋人融入。</p>
我们在努力地改变自己,我们在尽可能地让自己去学习和运用晋人的规矩,我们期待以这种方式,可以让晋人放下对于我们的隔阂。</p>
数百年来,我野人也有不少目光长远者,他们接受来自晋国的册封,他们在坚持推动这些事。</p>
他们认为,当有朝一日,我们彻底习惯了晋人的一切后,晋人,就会接纳我们。</p>
我们已经不奢求驱逐晋人,夺回故土了,我们只希望,他们能承认我们。</p>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野人先贤们,都错了。</p>
无论我们野人怎么努力,无论我们怎么卑躬屈膝,无论我们怎么去迎合晋人的要求,无论我们如何去自虐自己去变成晋人想要的样子;</p>
晋人,</p>
依旧不会接纳我们。”</p>
说到这里时,</p>
野人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以及自己的身躯,</p>
“肤色,容貌,我们野人身上,有着太多和晋人,和你们夏人,不同的地方。</p>
你以为你已经奉献出了所有的诚意,你以为你已经抛弃了原本的自我,</p>
但当你好不容易搬开所有的阻碍时,</p>
到最后,</p>
你却很惊愕很哭笑不得甚至是很绝望的发现,</p>
肤色,容貌,</p>
才是阻碍你去融入他们的最终门槛。</p>
之前你所努力的一切,你所搬去的一切障碍,都是因为肤色,而被人为故意设下的遮掩!!!!!!!!!”</p>
听到这些话,郑凡还真有些感同身受。</p>
他们给了你很多理由,你也去尽可能地将这些理由给搬开,到最后,你清晰地发现,那些理由都是假的,当你们之间完全没有理由之后,才真正看清楚了,最根本的理由,就是种族歧视。</p>
“所以,我起兵,我想要打碎这一切,因为我知道,我们,没有退路!”</p>
说到这里时,野人王的眼睛开始泛红。</p>
他盯着郑凡,</p>
继续道:</p>
“但我并非觉得彻底没希望,因为我能听得懂蛮语,所以我知道,在伯爷您的军中,蛮族得到了尊重,所以,我觉得………”</p>
郑凡马上抬起手,</p>
“抱歉,我用蛮族,是因为近百年来,蛮族没做出什么事儿来。”</p>
近百年来,蛮族一直在被欺负或者是走在被欺负的路上。</p>
但野人不同,野人刚刚荼毒了小半晋地。</p>
用蛮族,燕国上下不会有什么排斥,反而会觉得骄傲,当年的老对头,现如今,只能给我们当狗。</p>
用野人,</p>
呵呵,</p>
这晋地的基本盘,他郑凡还想要不想要了?</p>
郑凡揉了揉眉心,</p>
道:</p>
“咱们多讲点实际的,你再多想想,争取说服我,不把刚刚请你吃的饭,变成断头饭。”</p>
野人王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在思索。</p>
郑凡给予他足够的时间,四娘不在的时间里,郑伯爷的时间,不值钱。</p>
“伯爷,我能帮您养寇自重,能帮你吸取野人的力量,能帮您获得源源不断地野人劳役,能让雪原,反补您的雪海关。”</p>
“就这?”</p>
“就这么多了。”</p>
“倒是还算有些诚意。”</p>
“我……我想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要我还活着,我才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个道理,我很小就懂了。”</p>
郑凡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p>
“其实,让你活着,也是对我自身安全的一大不负责任。”</p>
“您可以将我囚禁起来,关在铁笼子里,我告诉您您想知道的,我帮您对雪原出谋划策,当然,您有其他的什么事,也可以来与我说。</p>
忠诚,</p>
就算我说我想给您,您也不会要。</p>
但我的智慧,我的经验,可以无条件地供给您使用。”</p>
“那你图什么?”</p>
“能被囚禁,至少意味着,我能活着。”</p>
“但无穷的囚禁,反而是一种更深的绝望。”</p>
“我有希望的。”</p>
说着,</p>
野人王离开了座位,</p>
薛三的眼睛当即一眯,做好了准备。</p>
但野人王并未有其他的异动,</p>
而是朝着郑凡跪伏了下来:</p>
“伯爷,我可以等,我也愿意去尝试去等,伯爷,您和其他燕人不一样,真的不一样。”</p>
“等?等什么?”</p>
“您走的这一条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所以,我可以等,等到有一天,当您需要一支野人骑兵为您助战时,等着您,亲手将我从囚笼里再放出来!</p>
我赌您,会造反!</p>
我赌您,会起兵!</p>
我赌您,会和这燕国在未来某一天,割裂!</p>
到那时候,您需要手中所有的力量来应对局面时,您就会想到,囚笼里的小狗子了。</p>
这,</p>
就是我的希望。”</p>
你丫走这条路,就不是说你想不想忠诚的问题了,是你丫从一开始就没想当什么纯正的忠臣,否则你费尽心思搞出这么多东西,是脱裤子放屁好玩儿么?</p>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p>
郑凡开始鼓掌,</p>
一开始很慢,</p>
慢慢就拍快了。</p>
现在只能因为自己没有文化,在心里喊几声:牛逼;</p>
学习了,真的学习了。</p>
这个眼前面容因为恐怖伤痕而狰狞的小矮个,</p>
真的是将蛊惑人心的能力,使用到了极致。</p>
自己先前,真的动心了。</p>
不,</p>
现在的自己,其实也动心了。</p>
只不过,郑伯爷因为身边一直有七个舔狗陪着,再加上出道以来,一直和“高手”过招,且还有小六子这个扮猪吃千层饼的合作伙伴在刚刚警惕过本心;</p>
所以,</p>
在这个时候,郑伯爷处于这段时间以来的,最为“平和”的阶段。</p>
你以为自吃饭开始,是你一直在杀他的价?</p>
其实,是他在故意绕着你,最后,来了一个欲扬先抑。</p>
人家在上这个饭桌前,就已经给自己定下了目标,那就是必须得活着,不能被杀。</p>
现在,他成功了。</p>
高手,这真是高手。</p>
同样是“人心”流玩家,郑伯爷果断认清了,人家的段位,在自己之上。</p>
唯一遗憾的是,野人王碰到了田无镜。</p>
“起来吧,地上凉。”</p>
郑凡说道。</p>
野人王马上起身,对着郑凡露出了憨厚的笑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