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据说燕人挺能打的，</p>
这一点老肖头倒是认的，</p>
燕人穷呗，</p>
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穷横穷横的！</p>
无论是城里头还是在乡下，这些穷横穷横的家伙可是连泼皮无赖都不敢惹的主儿。</p>
但，最好还是别打仗的好。</p>
这是老肖头最朴实的想法，他倒是没想过打仗会死人，自己可能会死，很多人会死，而是因为，这十里八乡的，早就已经在吃着打仗的苦了。</p>
老肖头还好，有一门手艺，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不管咋样，这日子，总还能过下去。</p>
但庄稼汉们的日子本就过得不容易，</p>
前几个月，先是狼土兵和西军依次来过，狼土兵还好，土包子一窝，但那些扯着西腔的贼配军，可没少做强买强卖的事儿，动辄就打人砸摊子，吃饭不给钱，顺一顺东西。</p>
再之后，祖家军来了，祖家军倒是好，秋毫无犯的，走起路来，看得也规整。</p>
但之后，过来的禁军，真是一群畜生啊！</p>
老肖头就纳闷了，按理说，禁军是从上京来的，那可是官家住的地儿，相传上京前头的汴河，还会时不时地飘金箔哩。</p>
但这群禁军，强抢民女，甚至杀人越货的事儿，都干了不少，滁州知府大人主动去找人家军头儿，结果居然被人家军头儿给踹了回去。</p>
能在禁军里头当官儿的，哪家没点儿背景？</p>
祸祸了一阵子后，禁军终于也往北了，大家伙，可算是能稍微喘口气了，但每次兵马过来，地方就得征一遍粮。</p>
往常，庄稼汉们最难熬的是春天，今年倒好，这冬天还没过呢，就已经揭不开锅了。</p>
但人，还是会照样死，死了后，又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还得帮忙办事儿，人家给你磕头了，家里没什么物件儿剩下了，你也不好强求什么。</p>
老肖头将嘴里的草屑吐出来，</p>
心里叹了口气，</p>
这年，</p>
不好过喽。</p>
治丧的队伍，一停，就停了大半日，先后来了不少人来劝，又来了好几拨和尚道士。</p>
终于，躺着福王的棺木重新被抬了起来。</p>
老肖头站起身，</p>
大家无论是吹的还是敲的还是喊的，都有气无力的，这倒真不是装的，这他娘的是真的饿了啊，这日头都眼瞅着都要下山了啊！</p>
王府里的人就是比普通人家穷讲究得厉害，居然折腾了这么久。</p>
实际上，治丧途中棺椁出现意外，本来就是极为严重的事儿，同时，世子作为将要继承王爵的人，就跟太子要继承皇位前一样，哪怕心里很高兴，但一定要把这种悲痛给发散出来，让大家看见自己的孝心。</p>
同时，朝廷对付藩王的手段当真是五花八门，隔三差五地就给你找茬，棺椁出现意外，被朝廷得知后，少不得又会借此做什么文章，比如世子孝行有亏等等。</p>
最重要的是，世子以及王妃其实都清楚，福王回来时，是没有脑袋的，而他们居然无法得知原因，只是被银甲卫驻滁州城的统领警告了不要多问。</p>
种种缘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借着这档子事儿，就直接爆发了，所以才拖延了这么久。</p>
老肖头忽然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发抖，</p>
忙伸手道：</p>
“徒儿啊。”</p>
“师傅？”</p>
“搀着我，我这是饿狠了啊，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儿咧。”</p>
“师傅，我也饿狠了，我腿肚子也在打颤咧。”</p>
“好你个兔崽子，居然敢……”</p>
“不是，师傅，我不是饿的，是这地，在颤咧！”</p>
老肖头愣了一下，仔细感觉了一番，似乎这地，真的在颤的样子。</p>
而后，</p>
老肖头抬起头，</p>
在他的视线之中的前方，</p>
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p>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p>
“徒儿，躲开！”</p>
老肖头此时的反应那是相当的快，直接伸手搂着自己的徒儿向一侧滚了过去。</p>
在其身后，铁骑的声音如雷声轰鸣，扬起的尘土近乎将师徒俩给埋了一层。</p>
紧接着，周围传来了尖叫声和惨叫声。</p>
别的，老肖头没听清楚，只听到了一句：</p>
燕狗来啦！</p>
小麻子似乎想要起身，却被老肖头死死地按住了脑壳。</p>
娘咧，</p>
燕人来了？</p>
怎么可能是燕人来了？</p>
三边的兵马完了？</p>
西军完了？</p>
禁军也完了？</p>
祖家军也完了？</p>
老肖头很是不解，他听人家算过，说咱大乾，在边境，可是有百万大军咧！</p>
直娘贼，就是百万头猪，燕人想要抓也要抓老久了吧，怎么就忽然杀到滁州城了？</p>
老肖头心里有无数个疑惑，但他只能继续压着自己徒儿趴在地上，不敢抬起头乱看，也不敢起身。</p>
他只觉得身后大道上的马蹄声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不停地有大股大股的骑兵从自己身后过去。</p>
老肖头心里一阵绝望，他不知道自己这绝望是从哪里来的，可能只是自己的一种本能吧，甚至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p>
这股绝望是：</p>
娘咧，福王的棺材还堵在城门口咧！</p>
都这时候了，自己居然还在担心这个，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么！</p>
也不知道趴在地上吃了多久的沙子，久到老肖头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晕乎乎的了。</p>
甚至连自己身后的马蹄声已经稀疏许久，他都毫无察觉。</p>
一直到，</p>
一双靴子出现在了他的身前，</p>
且那只靴子还在他肩膀上踩了踩。</p>
老肖头很想继续装死，但他不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