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凡诺怎么说,我还是决定要把眼前的这个生物当成是亲弟弟或亲妹妹来看待。
软体生物爬上来,吃掉肉块;刚才牠大可留在原地等待,我想,这玩意完全是凭着本能行动。
不打扰软体生物用餐的我,迅速来到小傢伙的右手边。
绕到他的正前方,步伐自然、不回避他的眼睛;首先,要让他知道,我一点也不怕他。
虽然也是落到地上,他现在的姿势看来只像是要行跪拜礼,而不是差点摔倒。
或许是因为绿囊的解除速度没受到凡诺影响,他现在看来没当时的我狼狈,心跳也不太剧烈。
这表示他不仅相当冷静,也大致搞得清楚状况;还是他根本什么也没在想,我不确定,毕竟他的双眼太难懂了。
慢慢伸长脖子的小傢伙,双手离地、站起来。
他的身高接近两岁大的人类幼童,头身比例也有些类似,我想,只是四肢细长到一个地步。
纵向的腹肌接近杏仁型;细长、两端尖锐,这让她的身体有一部分很类似教堂雕刻。
我突然有种预感,即他成年以后,身上无论是加宽还是拉长的部分都会远超过我。
外型偏向犬科动物的我,应该算得上是哺乳类。
而小傢伙到底比较偏向犀牛还是蜘蛛,目前我还无法确定。
依照凡诺的描述,我想,眼前的傢伙尽管年幼,但不那么容易骨折或扭伤;也许,还可以很轻易就把我大卸八块。
要不是凡诺有提到他的诞生目的,我应该会先和他保持距离。
小傢伙站起来,一直看着我;虽然他的眼睛不像一般生物,却不会让我感到太有压力。
他只要不是趴在地上或缩在角落,就是一个好的开始;表示他已经跟一个成年人一样强韧,我猜,他正在整理身体内外的一切资讯,也早已弄清楚自己的思绪。
果然,过不到一分钟,他开口了──声音听起来不会特别尖锐,像是不止十岁的少年,尽管他的身体并没有大到那个地步──:刚才,我有听到你们的谈话。
抑扬顿挫的控制已经很接近成年人,真神奇,我想;这特徵也许不是纯粹装饰,而是表示他的初期心智年龄比我高。
大概过不到半年,他的声音就会变得非常低沉;如果外型能更像个人类,他有机会一开口就让一堆人──无论男女──都神魂颠倒。
小傢伙懂我现在使用的语言,也有听到凡诺说的话,这可以让我省去不少讲解的时间。
然而,我的胸中却有一股失落感。
过快十秒后,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希望他能够更像个小孩。
即便他可能要从简单的发音开始学起,甚至会到处啃咬一堆东西,又容易感到寂寞,也比现在这种一生下来就已经像个大人的情况要来得好;这样的想法根本不合理,很显然的,眼前的情况比较方便我们。
又过十秒后,我才意识到,早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的母性就被大大激起。
说不定即便我尚未性成熟,却已经渴望能有个小孩;至於这种心态和小女孩渴望手里有个洋娃娃有无差异,我短时间内无法确定。
眼前的小傢伙,几乎和我完全一样。
我在觉得非常亲切的同时,为世上又多了个不幸的例子而高兴不起来。
一生下来就被赋予大量知识的生命体,这在许多方面看来都是极为可悲的;要花很多时间去填补脑中经验记忆的真实感,同时还要修整自己面对周围资讯的反应。
在这之前,我们脑中的感性、行事风格,都不属於我自己。
那种被一堆不属於自己的经验与意识给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不仅非常邪门,也极为噁心。
就在我决定暂时别去思考是否该为此更对凡诺感到厌恶等问题的时候,小傢伙再次开口:我要──这样问实在有点奇怪──守护你吗?也许吧。
我瞇起眼睛,有点无力的说:不过按照他的描述,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们还是逃跑比较要紧。
凡诺也根本没跟他讲是要如何协助我,难不成是要把我抬起来、挟在腋下吗?这画面虽然没什么真实感,但还挺有趣的。
我在抹去脑中的滑稽逻辑后,继续说:那个缺少毛发的老傢伙叫凡诺,虽然他看起来还没到六十岁,实际上他已经活了不只两百年。
这怎么可能?小傢伙伸长脖子,说:我还以为他才快三十岁,这到底──我是说,他怎么办到的?小傢伙这么惊讶,让我感到有些奇怪。
过约三秒后,我才想到:刚出生的他,被凡诺注入脑中的知识不包含召唤术士这类非常识的存在。
既然凡诺有那么大的能耐,这些重点为何不在注入知识的阶段就让我们知道?这些疑问,到现在都还没有解答──主要是我忘记问,而他和我面对面的时间又极为有限──。
当初,我也和小傢伙一样;如今,倒不是什么傲慢或自卑所导致的自欺,而是日子一久,就自然而然的会误以为自己一开始就理解这一切;尽管我能清楚回想起自己刚出生不过一周时的记忆,刚才却差点让脑袋转不过来。
小傢伙在囊内醒来的那几分钟,可能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类呢,我想;在重新理解这些重点后,我立刻和他解释:他算是个魔法师,现阶段你这样记忆就行了。
他懂得不少法术,而延年益寿对他来说,可能只能算得上是雕虫小技而已。
像他这样的人不多,而因为一些缘故,这种傢伙最近又变得更少了。
我把召唤术士前往新世界的段落延后,也顺便谈到凡诺的名字:虽然我知道他的名字要怎么念,他却从没在我面前把他的名字写出来──这实在挺莫名其妙的,但没办法,这傢伙就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的全名,而从发音听来,我觉得应该就是那个和毒药相同意思的单字。
按照我的研究,这个字的古意又是指春药──那──小傢伙伸长脖子,问:我要叫他父亲、主人,还是大人?都不行!我赶紧说,眉头紧皱,他讨厌被人这么叫。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我也不建议你主动去问。
我说,语气难免有些不耐烦,但九成九仅针对凡诺。
看到小傢伙眼中的光芒又缩小一圈,我赶紧说:我知道这很奇怪,但他就是这样的人。
未来几年内,我可能会这样回答你超过一百次,但绝不是我在敷衍你。
我懂了。
小傢伙慢慢点一下头,眼中的光芒连续闪烁。
过约五秒后,他歪着头,问:所以──我只需要叫他凡诺?没错,真是这样。
我说,顺便提醒他另一个听来不合常理的重点:而你的语气还不用太尊敬。
我没解释得更详细,有刻意误导小傢伙之嫌;如果他实在表现得太过分,惹得凡诺不高兴呢?当然,我并不乐见这孩子被那怪人臭骂,却很期待后者被人用无礼的态度搞到抓狂;即便极可能会被追究责任,我也认为值得。
很显然的,我对凡诺的不满日渐累积,终於培养出一点报复心理;觉得这个怪人应该受到更多刺激,期待他能够把态度修正到更趋近我理想的地步。
这逻辑虽然幼稚,却应该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了,我想;在将脑中的良心质疑赶跑后,我竖直耳朵,说:我叫蜜,在听到我这么说的时候,你的脑中应该会自动浮现出一堆有关蜂蜜和糖果的描述。
但务必注意,那些不是你的实际经验。
所以在不久的将来,你除了要勤翻字典和诗集外,也要亲自嚐几口真正的甜食才行。
我越讲越兴奋,连尾巴都开始左右摇晃;毕竟他是我的第一个同类,而和一个看来有兴趣理解我的人谈论这些事,──说来有点可悲──我还是头一次经历呢,跟你说啊,那可是甜到极点,足以用来形容世上一切美好事物的──是凡诺取的吗?小傢伙问,虽打断我的话,但他的语气未显露出一丝不耐烦;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兴奋的感觉,我想,左眼半睁。
小傢伙的情绪我不是很懂,比起猜他正在想什么,直接回答刚才的问题还比较简单:这名字是我决定的。
小傢伙两手握在一起,慢慢开口:那么,我也有个名字吗?原来他是在对这个感到兴奋,好像还希望有人能替他决定名字。
会有的,我说,点一下头,我可不想几天以后还叫你小傢伙。
我建议你自己决定,至於凡诺喜欢怎么叫,唉──你得多通融,我们的创造者实在很随性。
我讲的算客气了,尽管像这样的叙述,或许会让小傢伙有更多疑问。
而他不但没歪着头,还一边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边说:蜜,很甜美──你是指存於花之中,蝴蝶忙着吸取,蜜蜂积极採集、加工、收藏,而熊与人类也在那之后疯狂追寻的──我知道,就外型来说,我和这名字不太配。
我说,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下一秒,我除了使劲把头往右转外,还有点希望自己的耳朵能盖住眼睛。
一个不小心,就把个人偏好的重点给全讲出来,而这样会让小傢伙认为我非常不成熟。
把双手举至下巴前的他,盯着我,说:很棒的名字。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虚假或嘲讽的成分,让我松了好大一口气;我的情绪居然这么受到小傢伙左右,他才刚出生不到十分钟呢!这傢伙不简单,我想,藉着吐气来使发烫的脸颊稍微散热。
小傢伙可能比我还要来得好相处;只提出疑惑,没有任何抱怨。
而或许是因为他的外型,我还没有完全放下戒心;这样有些过分,我想,要是真的把他当作家人,我就应该是最不挑剔他长相的。
意识到这一点,让我有些尴尬。
在他发现我的想法前,我赶紧开启下个话题:我们目前所处位置,是在英国的伦敦。
现在的时间大约是晚上七点左右,晚一点我带你去认识杂物间和图书室。
如果我们的运气不错,今天或明天就能够争取到外出机会。
麻烦你了。
他说,对我鞠躬。
有人如此多礼,我实在不太习惯。
若我刚出生时面对的不是凡诺,也会是这种态度吗?就算内外都存有不少差异,小傢伙仍是我的同类;在这样提醒过自己后,我猜,接下来至少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我和他交流的次数会远多过於看书。
这样正好,我想,是时候该在一天的行程中多加入一些其他活动。
小傢伙看着我,问:我们能为凡诺做些什么吗?这问题可含蓄了,而我晓得他的意思,也懂他的感受。
过约三秒后,我决定老实说:我曾想过要为他打扫、搬运,甚至盖上毯子等。
但在多数时,他宁可与我保持距离。
暂时的,我不在这个小傢伙面前承认我对此事既生气又伤心;在深吸一口气后,我继续说:他对你的兴趣可能比对我要来得大,但根据我的观察,他的确比较喜欢一个人独处。
我通常习惯把不打扰他当成是一种美德,相信你也能够很快就适应这一点。
那──小傢伙低下头,说:我很厉害啰?我皱着眉头,开口:你是说哪方面?小傢伙的疑惑我明明清楚得很,却故意这样回问;给新人下马威,其实没太多必要。
但给予多一点的刺激,我想,有助於我了解他的个性。
两手握在一起的小傢伙,有些胆怯的说:就那位叫凡诺的先生在研究室内提到的。
如果是指你的体能,短时间之内也没有证明的机会吧,我说,装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