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就不去好了。
不多时,五十匹坐骑便已备好。
贾文和道:时辰已到,请将军先行。
董卓踏上战车,先仰首哈哈大笑,半晌后笑声一收,双目犹如鹰狼望着一众手下,放声喝道:儿郎们!方才大将军已经说了,董某此去,便是为贼为寇!尔等都是良家子,董某也不连累你们!董卓撩起衣袍,用短戟割下袍角,往地上一掷,大伙从此恩断义绝!就此别过!然后一声令下,驱车便行。
不等董卓招呼,他手下的亲兵便齐齐割下袍角,掷在地上,然后翻身上马,紧追着战车而去。
余下的凉州军沉默片刻,接着陆续有人割下袍角,与昔日的手足同袍割袍断义,相别於江湖,继续追随董卓。
贾文和眼中光泽幽幽闪动,仔细注视着凉州军士的举动。
片刻后他终於打定主意,开口道: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回返洛都。
还请将军行前,拨冗弔祭天子。
董卓在车上迟疑了一下,然后略一点头,老夫行前,自当拜别天子。
一名凉州军士忽然朝着远去的车马叫道:董将军,你回凉州,可不能把我们丢下啊!这一声喊出,剩下的军士如梦初醒,纷纷叫道:将军!不能丢下我们!一起回凉州!对!要走一起走!贾文和一直挟持着定陶王,不敢稍动,直到看见这一幕才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军心尚可一用,不妨豪赌一铺,谋取一线生机!他当机立断,提声道:霍大将军!这些凉州壮士都是大好男儿!还请大将军网开一面。
霍子孟目光微闪,然后抬手一挥,示意放行。
众军欢声雷动,贾文和挟持着定陶王登上另一辆战车,带领三千军士浩浩荡荡往南开拔。
华雄策骑追到贾文和车旁,低声道:带上这么多人,还怎么走?此去凉州,山高水长,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
贾文和道:但只要过了兰台,将军就赢了。
定陶王睁着乌亮的眼睛,一直没有吭声。
被阮香凝安抚过后,他就没有再哭泣,反而像个小大人一样,行止有度,颇为早慧。
贾文和低头,微微一笑,陛下听懂了吗?定陶王奶声奶气地说道:孤是诸侯,不是天子。
贾文和微笑道:很快就是了。
第二章血染昭阳朝着远去的凉州军,严君平道:董卓虽勇,终究只是匹夫。
没了军队就如同老虎没了爪牙,大将军为何要一并放行?三千人走得快,还是五十人走得快?霍子孟道:一路没有粮秣给养,三千人又能走多远?就算铁打的汉子,饿上三天也是抗不住。
他们取死有道,老夫又何必去拦?严君平歎道:可惜了这些军士。
这种只知将帅,不知朝廷的骄兵悍将,一味纵容,早晚尾大不掉。
既然是病枝,便要及早剪除。
霍子孟一边说,一边往长秋宫走去,弔祭的诸侯王到哪里了?冯子都道:清河王与梁王已至偃师。
霍子孟吩咐道:你带上人马,去迎清河王入宫。
冯子都应道:是!严君平大惊失声,大将军!若是董卓到了伊阙,还不肯放人呢?严君平哑口无言。
董卓真要觉得定陶王奇货可居,一路挟持着他逃到凉州。
难道大伙还要追到凉州去赎人?到那个地步,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
未雨绸缪而已。
霍子孟道:万一事不顺遂,尚可补救。
严君平虽然觉得不妥,但连日来局势发展千变万化,霍子孟此举也算是老成谋国,只好闭口不言。
那个宝石般精緻的女孩立在宫门前,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单超躬身在侧,他面白如纸,一手插在衣内,摀住胸口,不时咳嗽。
霍子孟道:请禀告皇后殿下,老臣霍子孟求见。
小紫笑道:皇后病啦,见不了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刚才不是说了吗?霍子孟啊。
霍子孟嘿了一声,军国大事,你这女娃娃就别掺和了。
说着抬步就要入内。
单超硬着头皮挡住去路,咳嗽声愈发剧烈。
皇后不在宫中,自己心知肚明,却无法明言。
霍子孟神情转冷,拉长声音道:你一介阉人,擅自拦阻大臣——莫非要隔绝中外吗?单超口中发苦。
自己真没有这份心思,可一旦霍子孟入宫戳穿真相,自己这帮阉竖,都该好好杀几遍头了。
小紫笑道:你想进,就进来好了。
说着她让开身子。
霍子孟昂然入内,随即一张千锤百炼的老脸就猛地垮了下来。
宫门内放着一驾凤辇,一个头戴凤冠,身着黑衣的女子坐在辇内。
辇前垂着珠帘,看不清她的容颜,但能看到她双手放在身前,腰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气势凛然。
吕雉平静地说道:霍大将军,你要擅闯宫禁吗?霍子孟怔了瞬间,随即腰背立刻弯了下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拂衣跪下,叩首道:老臣不敢。
听说霍少将军保下了奉先,霍大将军也在尚冠里的府邸收容了不少吕氏族人。
吕雉淡淡道:别人是两面下注,霍大将军却是三面下注。
吕氏、赵氏、刘氏,一个都不少,果然是个谨慎的性子。
霍子孟道:太后明鉴。
圣上宾天,大司马处置多有不当。
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你感念先父与哀家的恩泽,不肯彻底刈除吕氏。
又以国事为重,一意立贤,欲奉清河王为君。
说到底,别人都是私心居多,倒是你还有些公心。
臣不敢。
你当得起。
吕雉冷冷道:刘建那妄人且不去说。
赵氏欲立定陶王,还不是私心作祟?天下动荡,国赖长君,她一个寒门出身的歌姬,既无识人之明,又无御人之能,不过受人怂恿,便欲立稚子而操持权柄。
正如三岁小儿,学人舞刀,何其荒谬?金蜜镝虽有忠心,但念念不忘出身,畏首畏尾,失之愚忠。
论起担戴来,比你还差了一分。
吕雉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地上凉,起来吧。
谢太后。
霍子孟撑起身体,衣内已经是汗流浃背。
吕雉的手腕和政治才能他是知道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已经一败涂地的太后,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冷静地剖析局势。
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皇后的长秋宫中,却还如此心平气和地历数赵氏之失,指摘皇后举措失当。
严君平目瞪口呆,难道两宫之争,最后还是太后赢到了最后?这样一来,他与霍子孟谋划的一切,全都成了一场空。
你不必担心。
吕雉道:此间事了,哀家自然会退位。
霍子孟大惊失色,天下苍生唯赖太后!太后!切切不可啊!珠帘内,吕雉唇角挑起,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嘲讽意味道:真的吗?霍子孟讪讪笑了两声。
吕雉昂起头,阿冀做错了事,自当受惩。
看在哀家的面子上,赐他一壶鸩酒吧。
霍子孟这一回真的是大惊失色。
吕雉对两个弟弟爱逾性命,没想到却亲自下令将吕冀赐死。
不疑夺爵,废为庶人,家属徙边。
诸吕随巨君作乱者,尽付有司论罪,或斩或流,哀家一概允准。
刘建作乱,江都王不得无罪,夺爵,贬为江都废侯。
褫其封地,设为州郡。
至於董卓,区区一介边将,就有胆量领兵入京,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严君平眉头越皱越紧,吕雉为了保吕氏,将吕巨君抛出来当替罪羊,尚在情理之中。
而董卓可是打着太后的旗号入京,吕雉居然翻脸把他定为乱臣。
这真是太后的意思吗?他偷偷抬眼打量凤辇。
太后坐在辇中,面容被珠帘遮住,看不清楚。
但语气、举止,都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凛然之态,绝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学出来的。
臣遵旨。
霍子孟停了片刻,敢问太后,继嗣之人……清河王你不必想了。
吕雉道:刘蒜此子仁善有余,霸才不足。
既然赵氏中意定陶王,你们就多多用心,看能不能调教出一位贤君来。
霍子孟狐疑地看了小紫一眼。
说了一圈,帝位最后还落到了定陶王身上?小紫笑道:怂恿皇后的那位奸人,就是某大行令了。
你们这些大老爷不把皇后放眼里,皇后只好去找奸人了。
说到底,还是大将军你的错呢。
霍子孟面容抽搐了一下,这黑锅扣的,简直是天外飞仙一般。
他思忖片刻,开口道:不知皇后殿下之意……哀家的意思,就是赵氏的意思。
如今只剩我们一对寡妇,不能彼此扶携,难道还要互相拆台吗?吕雉道:如何权衡各方势力,稳定朝局,就看你们的了。
两宫和睦,乃是天下之幸。
只是……霍子孟苦笑道:臣抱病多日,疏於政事,唯恐有负於太后圣明。
隔着珠帘,接触不到太后的眼神,但霍子孟似乎能感受到太后锐利的目光。
他微微低下头,执礼恭谨,却没有丝毫退让。
良久,吕雉冷冷道:霍去病平叛有功,以千二百户封冠军侯,统领北军。
车骑将军金蜜镝兼管卫尉,遴选功臣子弟入值。
霍子孟忠心王事,复任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
臣无尺寸之功,不敢受此恩赏。
霍子孟再三推辞。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叫嚷声,依稀有人在山呼万岁。
霍子孟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难道又要出乱子了?片刻后,一名军士从兰台方向狂奔过来,叫道:禀报大将军!董卓……董卓……董卓那廝怎么了?董卓等人入昭阳宫弔祭天子,谁知……谁知却在天子灵位之前……拥立定陶王为帝!什么!霍子孟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愣住了。
吕雉一拍扶手,失声道:好个董破虏!好个贾文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