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身子一矮,注视白少川双眼,刚才是在诈我,对不对?白少川凝视他片刻,眼角漾起一股笑意,丁寿得意道:你果然是在诈我,直起身形,拍了拍他的肩头,改日再一起泡汤。
一个番子捧着一个包袱跑了进来,见了二人行礼,属下见过三铛头、四铛头。
干什么跑得呼哧带喘的?丁寿喝问道。
三铛头吩咐属下买的女人衣裳。
番子举起包袱道。
丁寿意味深长地看向白少川,白少川眼神晶莹清澈,毫不避让。
丁寿哈哈一笑,出门而去。
白少川含笑低眉,只有那个番子不明所以。
一只紫色蝴蝶挥动翅膀,穿过花圃,落在了适才丁寿未碰的房门上,突然翅膀一阵抖动,直直坠落尘埃……************你就这么回来了?东厂大门外,郭依云杏眼圆睁,喝问道。
彩云姑娘不愿见你们,我有什么办法。
丁寿耸肩。
这都是白少川一面之词,你又未曾见到小妹,怎知她不愿见我们?我信他。
丁寿回得干脆利落。
你……郭依云怒道,分明你们官官相护,欺瞒我等。
郭二小姐,你若是觉得有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顺天府都可以去告状,若是还觉不足,我也可以带你去寻登闻鼓。
丁寿也是一肚子气,托着一个烂屁股东跑西颠一整天,连一句好话都听不到,这不里外不是人么。
你还敢说,小妹的事你也难辞其咎,你……让出身绿林的郭依云去告御状,这事儿他敢说,钻云燕也不敢去做,气愤难当的二小姐抽出宝剑就要砍人。
依云姐姐,丁大哥带伤劳累一天,有目共睹,要是故意欺瞒,又何必带我们到东厂来。
骆锦枫紧着劝解。
二妹,如今好歹知道了小妹下落,几方印证小妹也是有惊无险,待过几日再来看看。
郭飞云苦口婆心劝道。
你们……你们怎么都帮着他!?郭依云一跺脚,委屈地扭头就走。
丁大人,此番援手之德,改日登门拜谢。
郭飞云看着丁寿也觉尴尬,不多停留,追赶郭依云而去。
骆锦枫柔声道:依云姐姐心直口快,丁大哥不要介意,我替她给你赔罪了。
锦枫无须揽罪上身,这事与你无关,只是你要劝劝郭姑娘,他若想寻仇,尽可来丁府,绝不要私闯东厂,这里面高手如云,即便是我,也未见得全身而退。
丁寿指着东厂高墙道。
锦枫晓得了。
骆锦枫惊觉,赶忙去寻那两只燕子,郭飞云还好说,郭依云保不齐真能干出这事来。
************甫进丁府,贻青便迎了上来,不待她开口,丁寿就问道:我让常九带回那人呢?贻青面色古怪,还在厨房。
府中的厨房除了给主人宾客预备饭食的小灶,还有给下人做菜的大灶,再加上储存食材的库房等等单独占了一个院子,平日里忙活起来也是热气蒸腾,大汗淋漓,可如今这十几个人都围在一间厨房外,盯着屋内的一幕。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披着头发,裹着一件不合身的绸袍,赤足蹲在一条长凳上,抱着一只肥鸡,桌上地面散落着无数鸡骨,那人眼看也是吃不下了,却仍是勉力将一块撕下的鸡肉缓缓送向口中。
还未及口,便被一只手拦住,行了,六儿,适可而止吧。
丁寿缓缓走到屋子另一面,顺手用锦帕掩住鼻子,虽说让常九把他浸到河水里洗了半天,又把那身脏衣服扔掉,但丁寿还是忘不了初见时他身上那股臭味。
二爷,小的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曾经的丁鹤长随,丁家管事,王六扑通跪倒,身子一折,嗷——,方才吃的顶到嗓子眼里的食物又吐了出来。
丁寿没好气地问厨房下人,你们到底给他吃了多少?厨房大掌勺怯懦道:怕伤了胃,没敢给他多吃,可这位爷把小姐给您熬鸡汤的五只鸡都吃了,拦都拦不住。
行,长今这番苦心算是白费了,鸡汤和鸡肉都被吐出来了,丁寿挥手让他们赶紧收拾。
换了间屋子,丁寿看着手足无措的王六,六儿,好歹卷了家里那么多银子,怎么混到这地步?王六又要冲上前抱腿哭诉,被丁寿嫌弃地一脚踢开,他坐在地上呼天抢地道:二爷,小的冤枉啊,小的看二位爷离家不归,心中担忧,就想着自去寻找,又怕夫人不许,才自作主张搜罗了盘缠,出门寻人。
丁寿缓缓走近,弯腰道:这么说,你还是一片忠心咯?王六小鸡啄米地连连点头,小的是家生子的奴才,没有老爷和大爷,哪有小的一家活路,小的良心就是被狗吃了,也干不出背主的事儿来。
嘴皮子还是这么溜,丁寿轻笑,说得我都差一点信了。
哎呀,按大明律法,以奴欺主,流刑千里……二爷……王六惊惧。
锦衣卫这里没那么麻烦,四十八套酷刑,你能撑得住几套呢?丁寿仰头,作盘算状。
二爷开恩啊!王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膝行着爬过去求饶。
丁寿又是一腿把他蹬开,王六一个翻身,又爬了过来。
咦?丁寿刚才那一腿已经用了几分力气,王六竟能快速爬起,身上还隐有反震之力,六儿,你练了功夫?王六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叫着二爷开恩,攀着他腿哭嚎。
行了,六儿,刚才吓唬你的。
丁寿不耐道。
真的?!王六睁大了眼睛,一缕鼻涕眼看着流到嘴里,他吸溜一下,又重新吸回鼻腔,让丁寿一阵恶心。
真的,好歹你也是把二爷从小带大的,赶快起来,污了爷的袍子,扒你的皮。
丁寿看他的邋遢样直皱眉。
王六忙不迭点头称是,松了双手,又跪在那里把丁寿的袍子褶皱抻直,喜笑颜开的站起身来。
你这身功夫怎么回事?丁寿好奇得很,这小子的内力有些怪异。
王六却是一声长叹,把其中缘故一一道来,当时他一个奴才,一无户籍,二无路引,大明虽大,他也无处可去。
在大明朝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没那么容易,朱八八当了皇帝恨不得将衣食住行都定上规矩,百姓离家百里就得由官府开具路引,不然就是违法,丁寿离家是因身上有监生的功名,虽是异途,好歹也是体制内的人,明末那位旅行家徐霞客虽说没功名,可人家底子硬,跟东林大佬是姻亲,有官府赠予的马牌,可以免费使用驿站,占用民役,随时随地可以让人伺候,除了以上,再想破例的,就只有两种人了。
一种是所谓游侠,这帮人倒也不怕查,官府人少会自动躲着他们,官府人多就该他们主动躲开了;还有一种就是乞丐了,这批人也不纳户籍,四处流窜,官府也没法统计,据说明初朱八八迁徙大量富户到老家凤阳,这些人思乡心切,可大明律离家日期次数都有限制,便常常化装成乞丐,回家探亲,这习惯到了乾隆朝,就成了黑明的又一铁证: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也不知拼命想改善家乡环境的朱皇帝会不会在地下找十全老人玩命。
王六想离开宣府的时候,正赶上涂大勇组织丐帮再次大规模寻觅绿玉杖,满街都是叫花子,他弄一身行头倒也不难,可惜了,丐帮的切口规矩他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被逮了个正着。
丐帮没收拾了你?丁寿讶异,冒充弟子,这在各门各派都是大忌。
小的说自己刚沦落乞讨,不懂里面规矩,可他们还不依不饶的,幸的丐帮长老涂大勇恰逢经过。
涂酒鬼,你和他怎么扯上关系了?真是山不转水转,哪里都有这老家伙。
那老儿一副馋酒相,小的就把他带到丁家烧锅,让他狠狠解了一次酒瘾,那老儿许了我个三袋弟子,还传了几手功夫。
这么说你小子因祸得福了?丁寿心中恨恨,我说在洛阳牡丹园那老小子一副不认识的模样,感情偷喝了自家烧酒,没脸相认。
王六一副哭丧相,因祸得福?小的算是倒了大霉,那老儿把我交给了那个什么多臂熊钱广进,那小子把我带到浙西,开始还算客气,小的想借机溜走,毕竟还要寻二位爷不是?丁寿一阵腻歪,撇撇嘴,别扯这个,继续说你的事。
王六称是,继续道:哪儿想到小的那包银子露了白,钱广进非说我是偷了别家银子,败坏丐帮门风,小的抵死不认,他就恶语相向,小的识相把银子献了给他,那王八蛋立刻就升了我做五袋弟子。
你小子爬得挺快的,这样下去,再过几年岂不是能当舵主长老了。
丁寿调侃道。
二爷,您就别逗小的了,王六苦着脸,钱广进在浙江干的事真是生孩子都没屁眼,下辈子都得挨雷劈,小的无意中撞见他的好事,他若不是顾忌涂长老,早把我宰了,明着把我当心腹,暗地里对我日夜提防,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他们快活,老子却要在外面喝西北风,草他奶奶的。
瞧着王六愤愤的样子,就知道这位五袋弟子没落下多少实惠,丁寿纳闷:你们既然在东南快活,怎地又跑到了直隶作孽?听王六一说,他才晓得,牡丹园之后,丐帮就真分了家,涂大勇在君山开香堂,问罪蓝廷瑞,蓝长老则割据西南,要涂大勇到四川伏法,二人各有势力,在丐帮地位特殊,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原本在直隶的大仁分舵舵主是凃酒鬼亲信,被他调到南面以壮声势,这个钱广进就带着亲信到了京城。
丁寿心中一阵盘算,丐帮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自己要不要在里面掺一脚呢,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堂堂的天下第一大帮,将来或许能派上用场,六儿,你有什么打算?王六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二爷,小的总算找到你了,今后就在您身边鞍前马后地跑腿出力,也算对得起老爷了。
说着还抹了抹眼泪。
那我大哥呢?丁寿扭身问道。
啊?丐帮人多势众,眼线广布天下,你就没想着用丐帮的人手找找大哥?丁寿凝视王六问道。
二爷,以前小的说不上话啊。
王六委屈道。
如今呢?现而今么,小的倒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王六苦笑道:比我身份高的都死光了,可是出了北直隶,小的这五袋身份还是屁用没有啊。
我可以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丁寿得意笑道。
************贻青,你方才有什么事?安排好王六的事,丁寿才想起贻青好像有话要说。
老爷,有两名女子拜访,说是您的故人,现在偏厅候着。
贻青回道。
怎么又有女子?大清早来了三个女子,结果绕北京转了一天,还没落好,这又来了两个,二爷有些头疼。
丁府偏花厅。
客位上首一名红衣少妇四下打量着花厅布局,一只如白玉雕成的手掌轻轻拨动身侧盖碗,秋波盈盈,媚态横生。
下首少女穿着一袭银白绸面细褶裙,螓首低垂,秀眉凤目,容色绝丽。
进入花厅的丁寿见了二人一愣:是你们?婢子杜云娘拜见公子。
杜云娘起身行礼,微微一笑,荡人心魄。
杜云娘见身后女子局促不安,一双玉手只是绞着腰边宫绦,止步不前,不由浅笑,催促道:楚楚妹子,人都到了,还扭捏什么,过来给公子见礼。
楚楚娇羞上前,声如蚊蝇:楚楚给公子见礼。
瞬时间晕满双颊,羞涩之态看得丁寿眼睛发直。
杜云娘将柔软的身子倚在丁寿身上,玉指在他眼前一晃,好看么?丁寿缓过神来,远来辛苦,贻青,快给客人安排下处。
本就羞涩万分的楚楚如蒙大赦,紧跟着贻青出了厅门。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丁寿把玩着杜云娘胸前丰硕,问道。
公子这里艳福齐天,自然想不起妾身这可怜人……哎呀。
丁寿隔着衣服,将她的一颗鲜红樱桃轻轻一扯,引得杜云娘娇声呼痛,问你话就说,别扯不相干的,不然家法伺候。
杜云娘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公子这么不知怜香惜玉,枉费奴家一番苦心。
那日将秘笈交于楚楚,杜云娘并未走远,楚楚投河时她及时相救,但毕竟天寒水冷,楚楚没有武功根基,身子孱弱,受了风寒,这些时日一直由她陪伴调理养病。
奴家苦口婆心,终于劝得人家姑娘愿意服侍公子,可终究脸皮子嫩,这火候啊,还要您自己把握。
杜云娘酡红娇颜仰起,纤纤玉指点着丁寿额头。
************房门突然被推开,将正捧着医书的梅金书吓了一跳。
世叔,你……梅大先生见这位师门长辈一话不说开始解腰带脱裤子,脸色尴尬,世叔,小侄并无龙阳之好。
滚你的蛋,丁寿难得对自家师侄爆了句粗口,你那个什么生肌散、活血丹、金疮药快往我身上使,屁股上这点伤晚上前必须治好。
皮肉之伤又不是糊纸,哪能说好就好。
这要求让梅太医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