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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欲两极 aksen 13229 字 2021-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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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拉宋斯嘉在商场公厕做爱这件事的影响,迄今仍在。尽管妻子不像最初两天那样对他不理不睬,但齐鸿轩还是能看出她心里的芥蒂未消。尽管他对此不以为然,但自觉还是应该摆足风度,好好哄哄老婆。

说起来宋斯嘉的运气也真是不太好,居然在平安夜还要上公选课!

这时候排课的老师,会被很多学生抱怨死的。

可能是应了祸不单行这句话,妻子倒霉,做丈夫的也逃不掉。齐鸿轩还没想好等妻子下课这段时间去哪里消磨时光,在行政主楼前一头撞见一个他最不想见的人。

短裙黑丝,皮衣筒靴,满脸精致妆容,不复昔日大学女生的青涩模样。正值寒冬,校园里满是裹着厚厚羽绒服匆匆而行的素颜女生,乍见如此出挑诱人的装扮,本该令人眼前一亮,但齐鸿轩看着这张脸却只有尴尬。

恍惚间,他似乎回想起多年前自己第一次约这女孩一起去上自习时的场景,两人曾无数次在这个校园里牵手同行,当然也曾无数次在行政主楼前经过。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有那么一瞬间,齐鸿轩的脑海中还闪过了这女孩清纯的赤裸肉体,记得她被自己插入身体时皱着眉轻声呼痛的表情。

苏凌艳,曾经的女友,那个在被自己破处不久就甩掉的女孩。

要说起现在齐鸿轩在崇滨大学里最不想见到的人,大概非她莫属了。

如果要是在今天让齐鸿轩做决定,他多半不会和苏凌艳分手。反正当初被薛芸琳勾引上床时,他爱上的也只是这位学姐辅导员的风骚艳媚,而不是这个女人本身。而苏凌艳身上寄托的,毕竟是当年大学时代的爱情。她不算是大美女,但秀气文静,自有一番魅力,在当时的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也算得上是院花。更何况,尽管是犹豫了很长时间,这女孩最终还是把宝贵的第一次给了自己。

当年的选择还是显得过于冲动。只因吃惯了薛芸琳这道大餐,再见当时女人味明显要差了一大截的女友,总觉得食之无味,久而久之,厌烦得重了,就懒得再虚与委蛇,索性分手了事。

其实何必呢?一边和性感火辣的学姐翻云覆雨,一边又和纯真良善的女友海誓山盟,不是两全其美吗?

当然了,如果他和苏凌艳一直走了下来,也就没有后来与宋斯嘉相亲,把这个自己最初的梦中女孩娶回家的好事了。

要是这么一想,当初和苏凌艳分手,也是对的。

一晃八九年过去,看苏凌艳如今的样子,真是今非昔比了,明显成熟火辣了许多。

齐鸿轩从本科到博士都是在崇滨大学读的,现在又留校任教。而苏凌艳当初本科毕业后,没有继续深造,直接在崇大学生处找了份工作。虽然她不是教师,但两人也是同事。算起来,这十多年里,两人其实整天都同待在一个校园,抬头不见低头见,常令多少有些内疚的齐鸿轩感到尴尬。

好在行政人员和教师间平时少有交集,而苏凌艳遇见这位前男友时基本上也是视若无睹,从来没再与他说过一句话。这倒反而让齐鸿轩轻松了许多。

在宋斯嘉也来到崇大教书后,齐鸿轩更不想在校园里撞见苏凌艳,尤其在夫妻俩同行的时候。他深怕前女友一时心血来潮,对自己妻子说些什么。尽管当初自己和她分手的真实原因并没有完全暴露,她也许到现在也不知道薛芸琳的存在,可给她破处后没多久就坚持非要分手这种事,听起来,好像也不是能为自己加分的。

对齐鸿轩来讲,最好苏凌艳永远把自己当作空气,只当两人分处不同的平行空间,永远不要相交。

当然,毕竟曾经在一起过,有过一些共同的朋友,更在十余年里同处一个校园,齐鸿轩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关于苏凌艳的事。据说分手后的苏凌艳好像换了一个人。过去的她斯文腼腆,很少对男生说话,有时甚至让人觉得冷冰冰的。自己从大一起就把她追到了手,却直到大三才成功劝服她和自己上床。

恋爱两年多才给女友破处,在齐鸿轩同寝室的室友中,除了一个本科四年始终没能找到女朋友的倒霉蛋外,他算是排名末尾。

但苏凌艳终于变了副样子。或许多少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顾忌,她对同班男生倒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漠,但对外就全无顾忌。据说在最后大四这一年里,她一共谈了十几任男朋友,从三十多岁的研究生到大二的小鲜肉师弟,大小通吃。

而听某些与她分手的前男友们吹嘘,她变得极易上手,通常是当天看对了眼,晚上就可以去开房,而且在床上很是带劲,对任何要求都尽力满足。到后来,传言愈多,似乎她也并不在乎是不是和男友上床,根本就是全面撒网。毕业进入学生处后,传言更盛,既有说她和许多学生尤其是留学生相交甚密的,更有直言她在学生处混得风生水起,深得处长“宠爱”的。

这种种说法,让作为前男友的齐鸿轩多少有些郁闷,感觉像是自己被戴了无数绿帽子似的。可细论起来,又无从说起。哪怕有关苏凌艳的传言全部属实,那也是在和他分手之后的事,齐鸿轩根本没立场做任何评论。

反正已经过去那么多年,齐鸿轩现在只求她远离自己,更为重要的,是彻底远离宋斯嘉。别的,随她去吧。

今天迎面撞上,苏凌艳与他擦肩而过,好像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回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齐鸿轩有些感慨。依常理而言,她晚上想必是有约了。看穿着妆容,多半不是简单的约会,十分像足了约炮的节奏。想起自己当年说尽好话才说服她让自己触摸她上下各处禁地,又费尽气力哄得她同意给自己口交,最后绞尽脑汁才终于能脱下她的内裤,插入她的身体。如今见她这副样子,人生还真有些虚幻。

如果当初的苏凌艳像今天传闻中那样魅力十足,自己舍不舍得与她分手呢?

齐鸿轩不禁感叹:“人的变化就是那么大呀!”

几乎与此同时,裴语微和沈惜来到向阳吧。

今晚的酒吧,与平日很有些不同。装潢固然未变,但圣诞树、彩带、鲜花、气球等各色装饰却带来了许多新鲜色彩。其中一部分是酒吧为客人包场准备的,另一部分则是裘欣悦下午带人亲自布置的。

此时酒吧里已经聚集了百余人,几乎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分作各自不同的小圈子,玩玩闹闹,谈谈笑笑,热络无比。

酒吧的音乐区,一支乐队正在演唱98°乐队的《TheGift》。

裴语微很喜欢这首歌,轻轻地哼着,左顾右盼着。不时有人和她打招呼。

裘欣悦很快就发现闺蜜到了,赶紧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裘欣悦是第一次见沈惜,冲他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好一会,送给闺蜜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引着他俩往靠里的一个包厢走。

今天整个向阳吧都被两位大小姐包了,来参加Party的有不少是她们两人的朋友,不过更多的是朋友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半数以上是她们以前并不认识的。碰个杯打个招呼什么的,是场面上的事,但要一直聚在一起玩,还是不太自然,再说,也不可能让百多号人整夜都凑在一起。因此,说是参加同一个Party,终究是要分小圈子玩的。裘欣悦已经把最要好的几个朋友都聚在一个包厢里,只差裴语微一人。

沈惜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并不多话。一路往里走,遇到好几个向阳吧的服务员,其中多数并不知道眼前这男人也是他们的老板之一,只当是个寻常客人。

今晚坐镇酒吧的经理钟姐是知道沈惜身份的,不过老板半月君在交代今晚包场事宜时,特别嘱咐过她,如果见到沈惜,不必过去打招呼。因此两人远远瞧见对方,只是互相微笑致意,并没有交谈。

走进包厢,只见包厢里已经坐了十多个人,大部分是一对一对的。先到的几个女孩里见到裴语微,都大叫起来,有两三个还跳起身,一把搂住了她,嬉闹亲热。

沈惜倒是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跳。

刚刚恢复镇定,一只手突然毫无预兆地在他肩膀上一拍,又使他微微一惊。

偏头看,一张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竟是多年未见的高中同学孙易峰。

在看到孙易峰的瞬间,巫晓寒的面孔浮现在沈惜面前。

这位老友,巫晓寒的首任男友,真是阔别许久了。

当年高考后,高中三年里始终稳居年级前三,不出意外必能考进全省前十名的孙易峰,原本十拿九稳可以报考北大或清华。结果令人意外,在高考成绩一如预料出色的情况下,孙易峰填报志愿时,最终的选择却是宁南大学管理学院的管理科学专业,这令当年他的高中班主任大呼可惜。

倒不是说宁南不够好。作为985名校之一,多个学科的水准在国内名列前茅,能考入宁南本身就是许多人的梦想。只是像孙易峰这样,明明报考北大或清华是毫无问题的,选择留在中宁不免令人感到讶异。

高中时,沈惜和孙易峰同班,又都在学生会任职,同是俗称中“德智体美”

全面发展的好学生,虽算不上至交,也算是不错的朋友。只是高三时,孙易峰断然与巫晓寒分手,作为与巫晓寒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沈惜与他之间渐渐产生了些许距离。

进了大学,两人虽然同在宁南,几乎再没交集。哪怕沈惜前女友之一段婕当年也就读于管理学院,还和孙易峰一起任职于学院学生会,可她也是在极偶然的机会下才听说原来自己的男友和同院同学居然是高中同学。可见两人几乎不通音信,形同陌路。

毕业后,有过几次高中同学会,两人也像约好了似的,轮流缺席,始终缘悭一面。

沈惜怎么都不会想到,会在今天这个Party遇见孙易峰。

尽管心底芥蒂难免,但乍见老友,还是喜大过惊,少不了也是一阵寒暄问候。

裘欣悦为各人引荐。闺蜜间彼此熟识,倒不必介绍了,她们各自带来的男伴中有几位相对陌生。裘欣悦来得早,一个个都见过了,裴语微则还需要介绍一番。

裘欣悦的男友崔志良,上次生日会时已经见过,剩下几个陌生的男人则是在场几个女孩的丈夫或男友。

听完裘欣悦的介绍,沈惜才知道原来在场一位大小姐正是孙易峰的妻子。

这女子比裘欣悦和裴语微大了三四岁,身形纤细,文文静静,与孙易峰曾经的女友巫晓寒完全是两副模样。

裘欣悦介绍完包厢里众人,本该转而介绍沈惜,但她自己就是初识,也不清楚这位是何方神圣,目光自然转向裴语微。

沈惜不等裴语微开口,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番。除了姓名和职业外,没再多说别的。这里的人都不熟悉沈家,更想不到沈惜之“沈”,就是沈执中之“沈”。

虽说都以为他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商人,但瞧在裴语微的面子上,对他倒也还算热情。

除孙易峰外,在场并没什么值得沈惜特别在意的人物。他今天本就只是陪同裴语微而来,既没有交朋友的想法,更不可能有结识巴结有力人士的念头,于是礼貌性地与众人打过招呼,坐到裴语微身边,极少说话。要不是因为裴语微在众女之中习惯了坐在相对居中的位置,他自然要陪在这丫头身边,沈惜巴不得坐到角落,不声不响地过完这个晚上。

早到的这些人都已经点了饮品,裴、沈两人却都还没吃晚饭,随便叫了些吃的。包厢里现在一共有十五六人,话题也就极难统一,众人东拉西扯,话题终究不脱娱乐圈、购物、旅游、轻省的赚钱门路等,自然也少不了诸多八卦。好在没什么人说到沈家,不然一开始也没说清楚沈惜身份的裴语微会有稍许尴尬,真是听也不是,劝也不是,说明也不是。

沈惜对那些话题倒也不是完全插不上口,但缺乏参与的欲望,三缄其口,整个包厢里数他说话最少。

不过刚开始这段时间,他和裴语微都忙着吃饭,倒也显不出沉默来。

众人倒也不是始终聚在一起,不时有人离开包厢,去和其他朋友一起玩闹。

今晚裘欣悦还请了一群自组“君”乐队的年轻音乐人来向阳吧表演。吃完饭,裴语微拉着沈惜一起出去听了两曲。她最近也刚迷上这个中宁本地诞生的原创乐队。主唱黄子君是个瘦高的年轻人,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小小地动过刀,眉眼细长,颇有几分韩国味的帅气。在参加过某档电视选秀节目后,“君”乐队近一年多来在中宁名声鹊起,好些迷妹在台下为黄子君欢呼。

又在几个小圈子里转了转,裴语微重新回到包厢时,情景又是一变。有几对开始掷骰赌酒的小游戏,还有几人则坐到一起热络地高谈阔论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沈惜仍然安静地待着,偶尔与孙易峰聊上几句。不过后者正陪妻子和几个闺蜜玩骰子,话也不多。

沈惜其实长于交友,但今晚并没有哪个特别值得结交的,自然懒得与人应酬。

要不是答应了裴语微要陪她过来参加闺蜜聚会,想着至少得陪她到午夜聚会结束才算完成承诺,沈惜可能早就砌词逃席了。

没过多久,裘欣悦拉着裴语微一道出去,说是去见几个朋友。沈惜见崔志良坐着没动,也就没站起来,瞅了裴语微一眼。小丫头果然说他没必要一块过去,自己很快就回来。在这段空档里,沈惜倒是与崔志良聊了一会,也都是些没营养的闲话。

裴语微回来得确实很快,只是脸上添了几分不悦。裘欣悦在旁不住劝着。听她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撞上了某个不太想见的人,好像又口角了几句。

“唉,你们不是初中同学吗?又一起在美国留学,干嘛这么不给他面子?”

裴语微撇撇嘴:“哪有一起留学?只是在纽约见过几面而已。我都不知道他念得是什么学校。就是看不惯他的样子!”

边上一个闺蜜凑过来问:“怎么了?谁惹我们微微了?”

裘欣悦笑笑:“吴伟杰啦!你们谁请他来的?我可没叫他啊。这家伙好像已经喝醉了,刚才非要拉微微的手,说了半天废话!”

那闺蜜“切”了一声:“这家伙不用给他好脸,草包一个,还想打微微的主意!”

好几个人的目光同时朝沈惜一瞥,裘欣悦也看似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云淡风轻地垂首而坐,好像完全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但在裴语微坐下后,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两句,瞬间令她转嗔为喜,哈哈笑了起来。

裘欣悦颇有些惊讶。她年轻轻轻,却继承了父亲待人接物的本事,这两年经营雅梵会所,接触形形色色的人物,在看男人的眼光上也算颇有功力,但沈惜这人却让她吃不准。

他自称不过是个茶楼老板,“布衣人家”这名字好像听人说起过,但绝不是什么大店面。他既然和孙易峰是同学,年龄必然相近,那比自己和裴语微至少大了六七岁。无论是财富还是年龄,都可说是全无优势。长得还算不错,可也说不上有多英俊潇洒。像他这样的居然能得到一向心高气傲的微微的青睐,裘欣悦是不怎么信的,可若非如此,裴语微为什么要带着他来参加平安夜Party呢?

莫非她现在没什么目标,只是带这男人来充个场面?

要充场面的话,更没必要找个像沈惜这样的啦。

虽说裘欣悦自己就找了个不太起眼的男友,但从小耳濡目染,总还是觉得门当户对是理所应当的。自己这么做,算特立独行,别具一格。但身边姐妹们总还是应该循规蹈矩地过日子。

眼前的沈惜,在她看来和裴语微实在不怎么般配。

只是一个晚上冷眼旁观下来,她多少还是看出几分异样。在这个包厢里,沈惜几乎是最沉默的一个。别人或许会觉得是因为他觉得不自在,插不上话,可裘欣悦看得清楚,这男人自始至终气定神闲。哪里是局促?分明是从容到了浑不在意的境地。

有古怪。就算是装,能装成这副高逼格的样子,也是本事。

小小不快像是不起眼的插曲,很快话题又转到了别处。

突然有人提起了某位不在场的闺蜜,裴语微好奇地问她今天怎么没来。裘欣悦叹口气,说:“失恋了!傻丫头都难过好几个星期了,叫她几次都不肯来!”

裴语微不知那闺蜜之前的故事,连连追问,包厢里几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好像人人都有几个旁人不知道的段子,不时引得众人惊叹唏嘘。

说下来无非又是一个渣男辜负痴心女的狗血桥段,只是这段故事里的渣男还是一个骗财骗色的劈腿屌丝男,更是引得众女群相谴责,一时叽叽喳喳,激烈无比。偶有灵光乍现,某些女孩还要转头冲自己的男友或丈夫小小发作一番,倒也算是无妄之灾。

坐在孙易峰妻子身边一个矮胖的女孩突然插口说:“唉,爱情这种东西,实在不好说。人要想寻求真正的平静快乐,还是佛家说得对:『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我们都是无法觉悟的俗人,注定要忧愁苦恼了。”

她是包厢里仅有的两个独自来参加Party的女孩之一,听这番话,倒像是她本身也受过莫大情伤似的。

这番话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即便是初闻偈语一时没听明白的,由身边能听懂的一解释也就都懂了。多是年轻女孩,对情情爱爱的话题自然都极有兴趣,也有感触,个个都发表了一番意见。

孙易峰的妻子和这矮胖女孩最好,她平日喜欢在博客、论坛里写些文字,所爱的倒是与那女孩是一个调调的,因此她最为支持那女孩的见解。仿佛爱情就是世间最苦之物,而人之觉悟最高莫过于能离于爱者。

这番佛理,听着很是高深,众人即便不怎么真正理解,多半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一时间大多数人都附和着这个说法,瞬间像是整个包厢里的人都大彻大悟,思想境界大为提升了似的。

孙易峰在妻子的闺蜜圈子里素以宠妻狂魔著称,几乎是妇唱夫随。他原本其实对所谓“若离于爱者”这几句并不怎么认同,但见妻子明确发表了意见,当然不会唱反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种境界本来就是最高的。可惜啊,我们大多数人终究不能免俗。”

他念的这首据称是禅宗六祖慧能所作的偈子流传甚广,很多没读过多少书的人也能诌上几句。在场众人固然没几个真有学问,终究人人接受过高等教育,对这几句话倒也都听过,远比“若离于爱者”那几句要熟悉的多。顿时又有几人随声附和。矮胖女孩在闺蜜群中向以“才女”自诩。她号称读过许多佛家经典,还说在庙里拜了某位高僧学经,蓦然发现此刻众人都围绕她引发的话题闲聊,不由得精神大振,又大发了一通感慨。

裘欣悦与这女孩交情泛泛,甚至多少还有些看不上她,只是相识很早,朋友圈交叉度又高,平时不得不虚与委蛇。现在见她喋喋不休地卖弄,不动声色地推了推裴语微:“微微你觉得呢?”

从小到大,或真或假这么多闺蜜中,要比性感,比有钱,比精明,裘欣悦或许会觉得有几个人选不分轩轾,可要说到谁是真正的才女,她只服裴语微。

初二时,全市初中生作文竞赛,裴语微不知为什么迟到了近半个小时,在截止时间即将到的时候勉强入场,还提前二十分钟交卷,最终却轻轻松松赢回一个全市第一名。这件事被裴新林吹了好久,几乎所有与裴家交好的人家的同龄小朋友全知道这件事。

何况裴语微读的是堂堂普林斯顿大学比较文学系。真要比读书,在这个包厢里,谁能胜得过她?或许孙易峰可以,听说他是宁南的高材生,算是一干姐妹找的另一半中学历最好的。那至少在闺蜜之中,是无人可比了。

“我对佛经读得很少,所以这方面不太懂。”裴语微没想那么多,坦然地发表意见,“但我写过一篇论文,是讲印度文学的,涉及到一点点这方面,查资料的时候顺便看了些有关印度教和佛教的东西。我理解,佛法,虽然讲空,但不是让我们放弃。为了不忧不惧,不苦不痛,就要放弃爱,逃避爱,算不算是因噎废食呢?不吃当然不会被噎到,但还怎么活?不爱当然不会被伤到,但我们为什么要活呢?我听过一句话,叫『视一切众生皆为有情,才是佛心』,我想我们不必逃避、排斥自己的感情和欲望。在感情里受不受伤,是智商和情商的问题;去不去爱则是人生的勇气和态度问题。如果要我选,我宁愿在受伤后认识到自己的智商和情商还不够,也不愿意发现自己在人生中缺乏勇气和态度。”

这番话与那矮胖女孩说的就大相径庭了,大多数人之前或多或少都曾出言赞同那女孩,听了裴语微的话,一时都沉默了。

那矮胖女孩过去很少成为中心,倒不是自以为是的性子。但今晚被人赞得多了,自我感觉正好,突然听到截然相反的意见,似乎隐隐还有抨击自己不够勇敢的意思,难免心底不快,她极不擅长掩饰情绪,当下就开口反驳。

裴语微没有要与她争辩的意思,更不想把今天的Party搞成辩论场。但那女孩不依不饶,像是非要争个输赢出来。裴大小姐又不怕事,既然对方无意休战,她也不惧辩论。

只是对方满口都是网络上的鸡汤金句,所持论调的基础则是那段“若离于爱者”的偈语,裴语微并不熟悉佛家经典,不能直接驳倒对方的立论根基,又不想在枝节上陷入意气之争,所以她并没有马上开口,默默组织着语言准备回应。

裘欣悦当然站在裴语微这边,抛开观点不讲,单纯就立场而言,她也绝对帮亲不帮理。但裴语微暂时偃旗息鼓,令她有些着急。恰在此时,她突然眼前一亮,沈惜嘴角挂着一丝不明其意的浅笑,像是有话要说。她刚想学相声捧哏似的搭上一句,带出沈惜的发言,却见他突然冲自己淡淡一笑,没等她说话,沈惜就开口了。

“『若离于爱者』这四句,说是出于《妙色王求法偈》。我读书少,到现在为止也没找到这个求法偈的实际出处,请教田小姐,这个偈子在哪里可以看到?”

沈惜记性极好,虽只匆匆介绍过一遍,但也记得这矮胖女孩姓田。

这一问剑走偏锋,脱离了是非之争,改为探讨观点的出处,那姓田的矮胖女孩面对请教,一时消了火气。可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这什么什么求法偈。她是在鸡汤文里看到的这四句话,觉得莫名高深,平时经常挂在嘴边。要说实际出处,总不好意思说去微信公众号里找。

沈惜一开口,裴语微心里乐开了花。几个月的来往,在爱情方面几无寸进,但两人之间的了解还是日益加深。无论是阅读的数量还是广度,亦或口才上,沈惜只在她之上,绝不会逊色于她,他既然主动开了口,自己就不必再费脑细胞了。

再说,自己出手赢了对方,哪有带来的男人帮着出手爽呢?

沈惜在发问之前,就料定对方必定答不出。倒不是谦虚,他真的从没读过《妙色王求法偈》的原文。若要换一个渊博的对手,也许真要靠对方指点迷津,但面对这矮胖女孩,沈惜断定她多半更是不知,果然一问就中。

“说起来,我第一次看到《妙色王求法偈》,还是在金庸小说里。看它的全文,像是把《金刚经》、《阿含经》等诸部经典中的观点混杂而成。『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几句听着是很漂亮,道理也讲得通,有点《心经》里『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的意思。可它说得是不是佛家至理,值得商榷。比较起来,我更喜欢《无量寿经》中说的:『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何不于强健时,努力修善,欲何待乎?』微微刚才说了,我们可以输智商情商,但不能输勇气和态度。我也觉的,人生态度可能还是应该更积极一点。佛家也不是完全离世的,六祖慧能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既然不能离世,当然也就离不了最基本的喜怒哀乐,爱欲情仇。我想,学佛不外乎体会世间一切情,求得智慧上的精进和情感上的升华。”

这段话说得众人目瞪口呆,除了区区四五人外,大部分根本就没听明白沈惜随口道来的的那一段段引文究竟说的是什么。

矮胖女孩自然不愿服输,但她已经有些懵了,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自诩对佛经有研究,沈惜列堂堂之阵而来,那她当然也该多引经典中的原文来反驳,可她本就是个半吊子,读书时贪的只是闺蜜间“才女”的名头,背了一堆金句,却没增添多少智慧。现场辩论,最考底蕴,一时竟无言以对。

沈惜说这番话,本意也是先声夺人。就像在酒桌上,一上来先连干三杯高度白酒,只要同桌没有海量的酒疯子,多半人人都会怕,不敢寻衅斗酒。他读书虽不少,在佛经上涉猎也不算多,真要不断辩驳下去,迟早也会露怯。可要他装模作样地说上这么一番道理,唬一唬对方,倒还不难。

话锋一转,沈惜不再谈佛:“至于爱情嘛,我想还是《牡丹亭》题记中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最有道理。情之起者,既是为人,也是为己。爱了一个人,固然是期待对方的回应,又何尝不是自己的一种修行?如果只求回应,那倒真是如果痛苦不如没有;可既然也是自己的修行,那无论是甜蜜还是痛苦,都是人生的磨砺,何必要斤斤计较生忧生怖?酸甜苦辣皆是滋味。就算痛苦不堪,但是接受,且不抱怨,不正是我们的高贵所在吗?福尔摩斯说过:『对于一个缺乏耐心的世界来说,坚韧而耐心地受苦,这本身就是最可宝贵的榜样。』”

“福尔摩斯?”

包厢里众人本来大多对沈惜所说的这些话没多少兴趣的,可不知为什么,听他娓娓道来,自然有一番令人折服的魅力,居然没人觉得厌烦。直到这时,才有人不由自主地出声发问。对他们来讲,看过英剧《新福尔摩斯》中的卷福已经算是“见闻广博”了,读过原著的屈指可数,更不必说背诵其中对白。只是听沈惜说着说着突然引了句福尔摩斯的话,一向以为那不过是消遣用的小说的人难免讶异。

沈惜不自觉地瞅了眼身边裴语微,小丫头挑了挑眉毛,随口接道:“《戴面纱的房客》。福尔摩斯劝朗德尔夫人的话。”

在这一瞬间,两人突然会心而笑。

在沈惜说完这番话后,别人对继续谈论已变得兴趣寥寥。裘欣悦不着痕迹地引出了新的话题,很快众人开始讨论冬天境外游是去马尔代夫还是巴厘岛更好。

裴语微突然想离开一下,安静一会,就托词要去卫生间。这次她示意沈惜与她一道离开。两人在吧台边随意要了两支啤酒,其实基本上也没怎么喝,就是拿在手里,并肩坐着,一时无话。

听台上的“君”乐队唱歌。

一曲方罢,第二首歌刚开始前奏,左手边离得较远的角落突然传来吵闹喧哗,叫声尖锐,随即又像有人动手,杯盘等物被摔碎在地上,乱糟糟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