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六章 亮如白昼(3 / 3)

国潮1980 镶黄旗 3157 字 2024-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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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回去,当宁卫民看着自己乱糟糟的房间,再回忆起着殷悦的小屋。</p>

就越发思绪难平,感到这个姑娘的可敬和可爱。</p>

这个殷悦啊,乐观、积极!里外如一!</p>

即使生在这么个艰难的家庭,还要靠她自己来支撑着,却从没抱怨过生活。</p>

相对而言,许多大老爷们都及不上她。</p>

就隔壁扇儿胡同3号院里,就有个小子。</p>

一家三口两间房,面积二十平米。</p>

可这小子天天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当着邻居们就敢当面埋怨自己的爹妈。</p>

怪他们没能耐,说要是有能耐的话,自己也能住单元房,搞对象也早就成了。</p>

像殷悦这样的好姑娘,即使一步走错,难道不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吗?</p>

她难道不该比那个怪自己爹妈的人过得更幸福吗?</p>

监狱这种地方,不应该是为她准备的啊。</p>

可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办啊?</p>

都说法不责众,如今的局势却恰恰相反。</p>

正因为总公司要严查严办,一究到底,自己反倒不好单独加以回护关照了。</p>

硬抗的话,那简直就是傻的可笑了,是明知不可为而为啊。</p>

人得顺势而为啊!哪儿能螳螂挡臂,和大势相悖呢?</p>

要不然,事后给老太太送点儿钱?</p>

顶多了,再派人平日里关照一下?</p>

这也就做到仁至义尽了吧……</p>

其实话说回来了,殷悦又算的上是我什么人呢?</p>

非亲非故,一个职工而已。</p>

我那么多职工呢!</p>

慈不带兵,义不行贾啊!</p>

他妈的,我上辈子的心硬如铁都丢哪儿去了?</p>

是可怜!</p>

可老子原来靠自来水硬抗一天一夜的时候,也没见谁白给过我一顿饭啊!</p>

就为这么个丫头片子起急?我犯得上吗我!</p>

死了谁的孩子,管我屁事啊!</p>

可……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不只是丢了钱,失了业,烧了房的事儿啊。</p>

如果遭遇这些的话,至少有重新来过的机会。</p>

这年头一旦坐牢,后半辈子就是一出溜到底,彻底无望了。</p>

何况像殷悦这样的丫头,以她的心气儿,如果注定常年得和那些真正的罪犯关在一起,十有八九是要寻短见的!</p>

那她的亲人们……</p>

这天晚上,宁卫民又失眠了。</p>

完全不同于沾枕头就着,睡在自己对面床上均匀呼吸的罗广亮。</p>

他不但身子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也翻来覆去的拉抽屉。</p>

一会儿觉得殷悦可怜,该救。</p>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有病,多余。</p>

最终,一声不自觉发出的叹息,又把隔壁屋康术德给吵醒了。</p>

老爷子岁数大了觉轻,最受不了这种没完没了的杂音,于是开口问他。</p>

“卫民,怎么了你?好久可没见你这么翻烧饼了。这又碰着什么为难的事儿了吧?”</p>

“您还别说,真让您说着了。碰着件棘手的事儿,具体情况有点复杂,反正就跟那次我决定把工作让给建功和晓冉差不多吧。所以不知道该干不该干。干了呢,对自己没好处。不干呢,这心里又闹腾。您说这人可真是的,怎么活得老是这么矛盾?”</p>

“你呀,也甭烦了。要我说呢,其实这倒是件好事。”</p>

“好事?您这诚心逗我呢!”</p>

“哈哈,什么事儿不都得正反两者说嘛。你想啊,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衣食都奔不来,哪有这么多闲心替别人操心啊。是别人替你操心了。就像咱俩当初落魄的时候,是不是?反过来你再看看一国总理,那得操十亿百姓的心啊。所以,你这是层次高了,烦恼也就多了。现如今,你照顾着多少人呢。别处不说,就咱们这院儿里,各家各户的事儿,不也好多你给办得嘛。”</p>

“老爷子,您这话可有意思啊。那要照您这么说,贪官辈出的时代,反倒是盛世景象?”</p>

“你还甭抬杠,这话如果放在特定条件下,还就是成立的。比如乾隆朝,那就是国势向上的阶段,嘉庆从和珅家里抄出了八亿辆银子,能顶上康熙末年国库的一百倍。如果和珅在康熙朝为官,国力不行,他再怎么弄钱,也到不了这个数儿啊。当然,清末民国咱就甭说了,那是乱世,由盛及衰啊。当官的简直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了。弄多少钱也是在透支国力,割自己的肉。”</p>

“老爷子,咱不扯闲篇了。我就问您一句,如果要让您说,我这烦恼算不算是庸人自扰啊?到底该怎么办好呢?”</p>

“你问我啊?这事儿吧,关键还得看你自己。是甘于平庸,还是想做大事?庄子不是说过嘛,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孟子也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p>

“您这话的意思是……”</p>

“我的意思是,你只要问问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知道正确答案了。如果你想办大事,就注定会有操不完的心,而且是替自己无关的人和事操心。就像宋先生,明明身在沦陷的北平,又娶了日本太太,大可独善其身关上门过富贵日子。他却非要爱国,非要跟日本人置闲气。不但把老婆给休了,让自己成了鳏夫,让儿女没了亲妈,还要替古物南迁操心,替那些不属于他的死物件冒生命危险。他傻不傻?嘿,他比你更傻,可这样的人才可敬啊。我还记得宋先生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如果人要面临两难的选择,那么最容易做出的选择,往往是错的……”</p>

“容易的……是错的……”</p>

最后一句,就如窗外过了一道电闪雷鸣一样。</p>

在这个漆黑的小屋里,瞬间照得宁卫民的心田亮如白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