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你的身上,依旧有夏尔无法割舍的人性。叶青玄,你是唯一有可能弑杀神灵的人。”</p>
“如果我拒绝呢?”</p>
“那么就会由我来尽我的职责,向神灵挑战。但充其量,大概只能将全面毁灭的倒计时延缓一周左右。”</p>
说到自己的死亡时,巴赫低头,看着身上那一袭曾经是尊贵之青的灰衣,眼神毫无惋惜,反而充满释然:</p>
“相较真正的神灵,如今的夏尔不过是一个婴儿,太过稚嫩,甚至不懂得去运用那一份非人的力量。当祂吞吃了我之后,拥有青之王的权限的他将会继承千百年来历代青之王的经验,再没有人可以阻挡,包括你。”</p>
“真可悲啊,巴赫。堂堂青之王,如今只能变成活命的鸩酒——不过,这样‘一死了之’的应对方式,还真是有你的风格。只不过,这样真的好么?”</p>
当说这句话的时候,叶青玄将眼睛抬起,展露出其中的漆黑,在翻涌的阴沉愤怒之后,是再不掩饰的嘲弄和鄙夷:</p>
“一直以来,你不是都在单方面的逃避你的职责么?跑到黑暗世界里开拓土地?说得好听,但本质上不过是自我放逐,然后堵住耳朵装作什么都看不见而已。你本来能够阻止这一切,可是却选择了远远地看着烂摊子恶化到不可收拾。最后,轻描淡写的去死上一死——这样就能有一个交代?你究竟在讲什么笑话!!!”</p>
叶青玄自椅子上起身,俯瞰着巴赫,死死地盯着那一双看似平静的眼睛:“巴赫,但凡你稍微有一点点责任心,事情都不会变成这样子!你甚至不如赤之王,他至少还有勇气去下决断。而你,却坐看无数次机会从自己眼前溜走……你哪里来的脸来找我?!哪里来的那一副冠冕堂皇的语气同我讲话?!如今的局面,不正是你一手导致的吗?!”</p>
“你想要让我道歉么?”</p>
巴赫看着他,苍老的面孔依旧是如铁的平静:“下跪也可以。”</p>
“道歉和下跪有用么?能够挽回你的错误么?”叶青玄压抑着胸臆之间翻涌的恶心感:“巴赫,倘若你真的有那么一丁点的诚意,至少不要再说那种为了世界牺牲自己的漂亮话了!我有点……想吐。”</p>
巴赫疲惫地闭上眼睛。</p>
这是他的面目上第一次浮现出类似人一样的软弱表情。</p>
在漫长的沉默中,他轻声叹息。</p>
苦涩又疲惫。</p>
“我的老师在临终之前,曾经对我说,我是不适合做青之王的人。但是我没有懂。直到他死后,当我第一次站在整个世界面前,倾听到它运行时那种仿佛要将星辰吞噬的残酷声音时,我才明白,这不是天赋和能力所能撑起的重担。正如你所言,叶青玄——我是一个软弱的人,没有勇气去代替整个世界作出选择,不敢面对所有人的期待,只能卑微的自我放逐,躲到黑暗世界里去。我很羡慕赤之王,至少他有作出抉择的魄力,我也很羡慕黄之王,至少……他还有逃走的勇气。数百年来,三王的位置上换了无数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曾经一度衰弱和失落,但唯有一点不曾改变过。那就是对传承者的拷问和诅咒。——要么被庞大的责任所压垮,要么被庞大的痛苦所击溃。”</p>
他说,“没有例外,叶青玄。没有。”</p>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缓缓起身,放弃了留下来继续劝说的想法,重新撑起了那一根老朽的木杖,准备离去。</p>
“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p>
他指了指那个被他留在桌子上的盒子:“那个东西,教团本来打算拿来对付你的以太之网。但是想要修改它,必须有三王的权限才行,黄之王拒绝了,选择将他那一份维持世界的力量交给你。或许他没有告诉过你,可这是他做出的选择。而现在,轮到你来选了。”</p>
巴赫留下最后的话语:</p>
“如果你真想证明我们是错误,真得想要给什么东西带来一点救赎的话……就不要失去这个机会。”</p>
门关上了,脚步声离去。</p>
自始至终,叶青玄都沉默着,没有再说话。</p>
……</p>
……</p>
当叶青玄再次看到唐璜的时候,他坐在海边的椅子上,一个人静静地抽着烟。</p>
随从们都站在很远的地方,不敢接近他,就好像那个消瘦的男人躯壳里藏着愤怒的狮子一样。</p>
“有烟吗?”</p>
说着,叶青玄伸手,就像是知道他会将烟卷放在哪个口袋里一样,娴熟地拿出来,点燃,然后坐在他的身边。</p>
陪着他一起看着远方的晚潮。</p>
“没有什么话想说?”</p>
叶清玄问。</p>
“我准备了很多,你想要听哪个?”</p>
唐璜依靠在椅子上,忽然轻声笑了起来。</p>
“人生总是要面临抉择,小叶子,良机一旦错失,便不会再来。”</p>
“你和我联手,世界就掌握在我们的手中。”</p>
“只要铲除最后的绊脚石,新的秩序就由我们一起掌控……”</p>
如同自言自语,他自顾自地说着话,说了很长时间,劝说着看不见的友人,那么情深意切。</p>
到最后,却戛然而止。</p>
海潮声里,只有沙哑的笑声,如此戏虐,嘲弄着自己。</p>
“在来之前,我曾经想象过无数次我们见面的方式,无数的话。我应该如何向你展示我的成就,如何给你惊喜……我应该如何让你看一看,我已经出人头地,成为了了不起的大人物。”</p>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遇见的场景,不应该是这样的。”</p>
他轻声呢喃,疲惫低下头:“是我辜负了你,我明明……应该是那个唯一站在你这边的人才对啊。”</p>
“仔细想来,我还没有去过勃艮第啊。”</p>
叶青玄抽着烟,忽然问:“结婚了吗?”</p>
唐璜愣住了,他想了一下,回答:“大概,快了吧。”</p>
“新娘怎么样?漂亮吗?”</p>
“恩,乖乖巧巧的。”唐璜轻声说,“不是很聪明,有时候会有点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