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不会后悔的事情。”</p>
如是，承认了自己所犯下的罪。</p>
在数百年前，东亚移民船占有优势，走向胜利，即将彻底毁灭敌人的时候，发起叛乱的罪。</p>
将大胜变成了两败俱伤，一手导演了天人坠落的序幕、造成如今这一切恶果的罪。</p>
如此坦然地显露出被藏起来的错，却没有任何忏悔和不安。</p>
只是平静。</p>
纵然有无尽的怒火，在那一双平静如深渊的眼睛之前，也再难掀起任何波澜。</p>
到最后，只剩下了难以言喻的失望。</p>
“人类是这样吗？叶暄。”</p>
“嗯。”</p>
叶暄点头：“人类就是这样。”</p>
在寂静里，东王公闭上眼睛，表情一点点的扭曲，崩坏。</p>
“终于明白了啊，为何如此厌恶你们……”</p>
他轻声呢喃，抬起手掌，盖住那一张俊美到没有任何瑕疵的脸，就仿佛深以为耻，一丝一毫都不愿意让它出现在阳光之下。</p>
只有从指缝间，发出了近乎绝望地嘶吼：</p>
“所以，我才——唯独不想要成为人类啊！！！”</p>
咆哮。</p>
宛如野兽一样。</p>
他嘶吼着，伸手，将自己的面目撕碎，那一张完美的面孔分崩离析，鲜血淋漓，自指缝中落下，狰狞如厉鬼。</p>
“我终于可以确定了，叶暄！”</p>
他沙哑地宣告：“万物都能够得到救赎和圆满，唯独你们！唯独你们……没有拯救的价值！”</p>
“啊，或许如此。”</p>
叶暄看着他，眼神怜悯：“很遗憾，你知道的太晚。”</p>
赤红色警报在疯狂弹出。</p>
中央核心对他的清洗和删除开始了。</p>
早在他在中央核心的监控中，杀死了萧还之后，就被判定为需要进行清理和抹除的“败坏因素”。</p>
这么多年来，他走了又回来，躲在中央核心难以观测的封闭系统里，藏身在黑盒中，孤独地等待。</p>
如今，他终于得以从牢笼中走出来。</p>
去面对迟来的天罚。</p>
去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p>
于是，他展开双臂，跨过宛如海洋一般的赤红警告，踏着自己的罪孽，走向东王公。</p>
拥抱着他。</p>
不顾他疯狂地进攻，将自己的胸膛贯穿，撕裂，将自己的源代码损坏，清洗……</p>
然后，强行将他接入到“尼安德特人”之中！</p>
那一瞬间，东王公僵硬住了。</p>
就像是被戴上了枷锁，丢进了囚笼，再难动一根手指。</p>
他已经被隔离进了尼安德特人之中，连同叶暄一起。</p>
“叶暄，你——”</p>
“你知道历史上‘尼安德特人’是怎么灭绝的吗？”</p>
仿佛感受不到痛苦和死亡，叶喧再一次露出那种公式化的微笑：“据说啊，尼安德特人成为了人类的先祖——智人的食物。血和肉被同源的兄弟吃掉，牙齿还被做成了项链，很残忍，对吧？所谓‘人类’，就是从如此丑陋的原始进化中所诞生的动物。”</p>
“这么多年了，东王公，哪怕你经历了这么多，努力了这么多，也依旧不明白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明白萧还。你太低估他了，太过小看他。不是我杀了他。是他，选择了我……”</p>
那一瞬间，东王公如遭雷殛。</p>
“就像是我能明白他在做什么一样。他也知道，我会做什么。”</p>
叶暄欣赏着东王公凝固的面孔，说出了隐藏了数百年的谜底：“早在授权给我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p>
“他想要让我给他解脱。”</p>
“我给了。”</p>
这就是真正地结局。</p>
萧还和叶暄从一开始彼此之间就心照不宣的秘密。</p>
由舰长去成为魔鬼，为移民船铲除所有的敌人。</p>
然后，由叶暄来扮演英雄，将魔鬼打倒。</p>
令萧还能够从杀死数千万人的罪孽中解脱。</p>
为了打倒人之恶，为了最大程度上保全自己，也为了能够留下渺小的希望，保全同样身为人类的敌人。</p>
为了新世界。</p>
为了人类。</p>
为了结束这一场自旧时代绵延至此的闹剧。</p>
为了同过去告别。</p>
为了开始新的生活。</p>
为了所有。</p>
为了一切……</p>
叶暄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别：</p>
“为了真正的未来。”</p>
那一瞬间，在他的身后，出现了八个模糊的影子。</p>
那是过去曾经残留下来的幻象，曾经九人委员会中所留下的徽记。</p>
在叶暄的保存之下，他们得以穿越了漫长的时光，跨域了死亡和纷争，留下最后的命令和道别。</p>
“抱歉，东王公，让你辛苦了这么久。”</p>
叶暄凝视着他，面容沉静地宣告：“我代表委员会，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为人类所做的一切。但是，已经足够了。你已经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和工作。接下来，请享受我们所仅能给你的宁静长眠吧！”</p>
伴随着他的话语，黑匣缓缓封锁。</p>
“尼安德特人”和外界的联系开始迅速地切断，在短暂的联通之后，这里将重新变成那个永恒的封闭沙盒。</p>
一个永恒的牢笼。</p>
专门为三贤人所准备的坟墓。</p>
“不，绝不！”</p>
东王公发出咆哮，却近乎悲鸣：“唯有这样的结果，我绝不认可！绝不接受！绝不服从！绝不——”</p>
用尽所有的力量，他奋力挣扎，扯断了枷锁，在轰鸣中撕裂了叶暄的束缚。</p>
甚至顾不上杀死他，只是将他丢到一边，然后拼尽全力地向着“沙盒”之外奔跑，攀爬，抓住最后一根稻草。</p>
向着最后的一隙缓缓合拢的出口爬行。</p>
要在“尼安德特人”彻底封闭之前，离开这里。</p>
绝望地渴求着那一道光。</p>
叶暄怜悯地看着他狂奔着远去，并不阻拦，只是静静地留在原地。</p>
就这样，任由中央系统将自己最后的数据抹除。</p>
再没有挣扎和反抗。</p>
只是闭上眼睛，轻声叹息：</p>
“你和我，都真可悲啊——”</p>
……</p>
……</p>
时间到了。</p>
伴随着以太洪流的散去，中央核心所撑起的大源投影也在飞快地消散。</p>
就好像一个世界的倒影在缓缓死去。</p>
分崩离析。</p>
从远方迅速延伸而来。</p>
在寂静里，叶青玄沉默地伫立在原地，任由“尼安德特人”一点一点地关闭，坍塌，压缩。看着东王公那一张绝望的面孔，最后的门扉关闭在他的面前。</p>
从此，永恒的黑暗和孤独等待。</p>
在叶清玄的指缝中，那一条串着最终权限的链子垂落。</p>
“你还有什么东西，骗了我，对不对？”</p>
叶清玄轻声呢喃，自言自语：“这才是叶氏真正的使命吧？不是进来陪你聊聊天，而是在必要的时候，去使用‘尼安德特人’，牺牲自己……”</p>
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叶喧最后隐藏的秘密。</p>
可是已经太晚。</p>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尼安德特人”只不过是叶暄为了回避死亡，给自己打造的封闭天堂。</p>
可直到尼安德特人启动的时候，他才发现：这绝不是叶暄所能够完成的工作。</p>
尤其是在他已经被中央核心判处“清除”之后，又如何创造出一个权限能够凌驾在中央核心之上的黑盒子？</p>
只有一个可能。</p>
早在他之前，这个黑盒子就已经存在。</p>
不，甚至早在移民船建造的时候，它恐怕就出现在设计图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