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从脸颊上滑落，落在墓碑上，最后渗入叶清玄的名字里。</p>
叶清玄如遭雷击。</p>
有人匍匐在地上，扯着他的裤脚，声音沙哑：“先生，行行好吧，主会保佑你。”</p>
那个畸形又佝偻的乞丐拖着腐烂的腿，在地上爬行，白发掉光了，露出发皱的头皮，还有脸上的恶创。</p>
面目全非。</p>
她端着破碗，抬头仰望着面前的陌生人，声音尖锐地像是猫头鹰一样：“先生，可怜可怜我，我求求你。”</p>
轰！</p>
慷慨激昂的号角声响起。</p>
昭告着长夜结束，黎明即将到来的胜利之歌奏响。</p>
火刑架从天而降，碾碎了乞丐，层层锁链束缚着叶清玄。</p>
那一瞬间，叶清玄从惊骇中回神，以为自己遭到了教团的围攻。可当他回过头的时候，才看到身后奏响《荒山之夜》的净化乐师。</p>
她穿着如乌鸦一样的黑衣，眼神冰冷又阴沉。</p>
“罪人叶清玄，束手就擒吧。”</p>
可紧接着，又有新的幻影出现了。尖锐的汽笛声中，高悬着黑骑的战船破浪而至，甲板上，海盗之王的银色短发飘飞在风中。</p>
已然成年的妩媚脸颊被晒成了古铜色，眼角残留着刀斩的疤痕。</p>
“够了！”</p>
叶清玄咆哮：“停下来！”</p>
于是，一切戛然而止。</p>
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叶清玄身边，静静地凝视着他，眼神似是怜悯，又像是遥隔千里一般的平淡。</p>
“这里是哪……不对，大源不应该是这种样子……”</p>
有平静的声音响起了，回答着他的问题。</p>
似是女子一般柔和，却带着遥远而疏冷的距离，遥不可及。</p>
“大源不在这里，叶清玄。”</p>
祂说：“大源不在人类能够找到的任何地方，也不可能被人类所找到，你所身处的，不过是大源在地上的轮廓而已。如同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的镜像，镜花水月一般的倒影。但对你而言，这并没有什么所谓。你所要寻找到的东西就在这里。”</p>
“放屁！”</p>
叶清玄咆哮，向着那个影子嘶吼：“我要的不是幻觉！你要跟我玩这一套么？你想玩多少我都奉陪！”</p>
“你从未曾看到任何幻觉，叶清玄，你看到的只不过是‘未来’而已。由无数过去，无数选择中所导致的无数种未来……”</p>
那个模糊的影子引领着他向前，又一次回到了威严宫阙之中，觐见皇帝。</p>
“这是白汐。”</p>
祂说，“她从爱欲和野心的权衡中舍弃了你。她不需要白恒也能够战胜皇帝，如她所想的那样，她做得比往日的皇帝所能想象的更好。比任何人都想象的更好。——女帝白汐。”</p>
他们向前。</p>
叶清玄又一次看到了那一张欢欣地笑容，纯净的眼瞳因他而**起了层层波澜。整个世界，她只能够看到自己。</p>
“这是舍弃了自己之后的白汐，叶清玄，她依赖你，爱你，离不开你，只想博得你的笑容和温柔，只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任何男人都不忍心拒绝的恋人白汐。”</p>
然后，是血泊中的少女。</p>
“她爱你入骨，因你的背叛而发狂，疯子白汐……”</p>
“这个，是和你恩爱十年之后，你因病逝去后，为你主持葬礼的遗孀，万念俱灰的白汐。”</p>
“这个白汐，她离开云楼之后没有遇到你，因为轻信另一个人，被拐卖去做了妓女，年老色衰之后沦落为乞丐，在淤泥中恳请你大发慈悲。呵呵，可怜鬼白汐。”</p>
“还有这个，那一天她被追逐的晚上，没有看到老费，也没有去到那一条和你重逢的小巷里。她躲进威斯敏斯特教堂，梅菲斯特收养了她，视如己出，将她送到圣城……她是净化机关的负责人——天灾挽歌·白汐。”</p>
“还有更多，无穷无尽的白汐。这是没有前往安格鲁，去向幻象群岛的海盗女王白汐；这是被自己的伯父云楼庆喜临终之前搭救，获得了云楼正统，杀死了父亲和姐姐的云楼公白汐；代替了赫尔墨斯的贤人白汐；传承了白氏之血的白氏家主白汐……无数的过去，无数的选择，无数的未来——”</p>
那个飘忽身影的脚步停下来，侧过头看着他：“叶清玄，这就是你向大源求索的东西。”</p>
“那你是什么东西？”</p>
叶清玄端详着那一个模糊的影子，只能分辨出她似乎是个女人，可是却难以看清她的面目：“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大源’？”</p>
如镜中倒影一样。</p>
面对着人类的质问，祂便发出人类才有的自嘲轻笑。</p>
然后，自虚无和模糊之中幻化出形体。</p>
以潮月和白汐的记忆中，最贴近完美的形象，再一次显露出充满母性的面目。</p>
“我是倒影。”</p>
她淡然回答：“你所面对的，只不过是以容器的两个人格合并之后所形成的空洞轮廓，资讯填充形成的逻辑机器，以人的面目和你进行对话的问答程序而已。我是承载奇迹的容器。当然，你可以称呼我为大源，对于人类而言，两者别无区别。”</p>
“终于像模像样的露出脸来了啊。”</p>
叶清玄看着她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排斥和敌意：“我不管你究竟要做什么，你对人类有什么意义。我没有任何问题需要你来解答。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带走白汐。所以，不要拦我。——不论你是什么东西！”</p>
没有愤怒，也没有高高早上的嘲弄。</p>
没有任何的惊诧和不忿，甚至没有被敌对之后应有的不快。</p>
只是平静。</p>
就像是不论叶清玄要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在意。</p>
“土地不会拒绝人耕种，也不会阻拦人收获，大源也一样，自始至终，想要改变的只是人类而已。”</p>
“叶清玄，想要做什么，这是你的自由。没有人会阻拦你，至少在接下来的五分钟之内不会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