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一年年底,又有扬州来人,捎来了林如海的信。原来林如海病重,派人来接黛玉回去。贾母十分忧闷,吩咐人替黛玉打理行装,叫贾琏陪着黛玉回去,再把人好生带回来。
宝玉心中大不自在,只是父女天伦,不好拦的。贾环心知林如海怕是不好了,暗地里十分替黛玉忧心前程,背着人狠落了几场泪。黛玉临行前一晚,还是忍不住,跑到黛玉房中握着她的手道:“一旦有个什么,别忘了还有个我。我早就把姐姐当成我的亲姐姐了。姐姐知我,我也知姐姐,待姐姐回来了,咱们还和以前一样。有我一日,就有你一日。我总是为你打算的。”他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话也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最后他哭了,黛玉也哭了。
于是作速择了日期,贾琏带着黛玉辞别了贾母等,登舟而去。贾环直送到渡头上,望着那舟帆渐渐的不见了,方怏怏而归。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话说自黛玉去后,贾环少了一位学业上的良师益友,读也无甚精神了,这一日晚饭后在灯下翻开一卷,览阅了几页,见上头还有黛玉的批注,睹物思人,不禁忧闷起来。蕊在一旁拿着小银剪子剪烛花,见状劝道:“既然看也看不好,倒不如闲一闲,今儿可早些睡罢。”贾环遂由着她收了去,展被睡去了。只是心里有事,直到交了三鼓,方朦朦胧胧的睡着。正迷蒙间,就听见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忙披衣起来,向外头问道:“出了什么事儿?”人回说:“是东府里小蓉大奶奶没了。”贾环蓦地惊出一身冷汗来,眼前似乎又看见那白腻的膀子,一捧雪样的胸脯。来不及喊蕊进来,自己忙忙的穿起衣裳。
彼时合家都知道了,凤姐儿会了王夫人过贾母这边来。贾环见宝玉已到了,正和贾母回说即刻要过去呢。贾母顾虑着秦氏才咽气的人,不干净,宝玉又小,十分不欲他过去。宝玉却哪里肯依。贾母便命人备车,又多派跟随人役。贾环两步过去,低声道:“我也去。”兄弟两人一路到了宁府前,只见府门洞开,哭声大作,灯笼照得如白昼一般。兄弟两个下了车,宝玉忙忙奔至停灵之室,大哭一场。贾环和秦氏素无交情,只陪着掉了两滴眼泪。待拜见尤氏时,却听见说尤氏胃疼旧疾犯了,贾珍又哭得泪人一般,正和贾家爷们说话儿。贾环见这里乱糟糟的,趁人不注意,径直穿过游廊往后面来。
一路问了几个人找过去,还未望见秦氏的屋子,就见几个仆妇一面口里胡乱嚷嚷着“瑞珠姑娘撞柱子了”、“瑞珠姑娘殉了大奶奶了”,一面往前面跑。贾环拽住一个问道:“怎么回事儿?谁撞柱子了?”那人扔下一句“大奶奶的贴身大丫头瑞珠姑娘想不开,才刚随了大奶奶去了”,说毕仍是急匆匆的跟上去了。
贾环急得跺一跺脚,忙向她们来的方向跑过去,到了一个敞开的房间门口,一眼看见里头地上躺着一个满头是血的人,一个婆子守着呢。到了这时候再也顾不得,他忙进去一瞧,地上躺着的果然就是那个他认识的丫头瑞珠,不知是怀有多么坚定的死志,额头都撞瘪了一块儿,鲜血流了一脸,再也不见曾经的娟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