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翻巨浪连帆倒,人逐洪波带血流。
可怜数万山西卒,半丧黄河作水囚!
后面尘头又起,乃是荀首、赵同、魏锜、逢伯、鲍癸一班败将,陆续逃至。荀首已登舟,不见其子荀罂,使人于岸呼之。有小军看见荀罂被楚所获,报知荀首。荀首曰:“吾子既失,吾不可以空返。”乃重复上岸,整车欲行。荀林父阻之曰:“罂已陷楚,往亦无益。”荀首曰:“得他人之子,犹可换回吾子也。”魏锜素与荀罂相厚,亦愿同行。荀首甚喜。聚起荀氏家兵,尚有数百人。更兼他平昔恤民爱士,大得军心,故下军之众在岸者无不乐从,即已在舟中者,闻说下军荀大夫欲入楚军寻小将军,亦皆上岸相从,愿效死力。此时一股锐气,比著全军初下寨时,反觉强旺。(所以行兵全在作气。)荀首在晋,亦算是数一数二的射手,多带良箭,撞入楚军。遇著老将连尹襄老,正在掠取遗车弃仗,不意晋兵猝至,不作准备,被荀首一箭射去,恰穿其颊,倒于车上。公子谷臣看见襄老中箭,驰车来救。魏锜就迎住厮杀。荀首从旁觑定,又复一箭,中其右腕。谷臣负痛拔箭,被魏锜乘势将谷臣活捉过来,并载襄老之尸。荀首曰:“有此二物,可以赎吾子矣!楚师强甚,不可当也。”乃策马急驰。比及楚军知觉,欲追之,已无及矣。
且说公子婴齐来攻上军。士会预料有事,探信最早,先已结阵,且战且走。婴齐追及敖山之下,忽闻炮声大震,一军杀出,当头一员大将在车中高叫:“巩朔在此,等候多时矣!”婴齐倒吃了一惊。巩朔接住婴齐厮杀,约斗二十余合,不敢恋战,保著士会,徐徐而走。婴齐不舍,再复追来,前面炮声又起,韩穿起兵来到。偏将蔡鸠居出车迎敌,方欲交锋,山凹里炮声又震,旗旆如云,大将郤克引兵又至。婴齐见埋伏甚众,恐堕晋计,鸣金退师。士会点查将士,并不曾伤折一个人,遂依敖山之险,结成七个小寨,连络如七星,楚不敢逼。直到楚兵尽退,方才整旆而还。此是后话。
再说荀首兵转河口,林父大兵尚未济尽,必甚惊惶。却喜得赵婴齐渡过北岸,打发空船南来接应。时天已昏黑,楚军已至邲城。(地在郑州城东六里。河南荥阳北)伍参请速追晋师。庄王(芈旅)曰:“楚自城濮(河南陈留)失利,贻羞社稷,此一战可雪前耻矣。晋、楚终当讲和,何必多杀?”乃下令安营。(楚庄可爱。)晋军乘夜济河,纷纷扰扰,直乱到天明方止。史臣论荀林父智不能料敌,才不能御将,不进不退,以至此败,遂使中原伯气,尽归于楚,岂不伤哉!有诗云:
阃外元戎无地天,如何裨将敢挠权?
舟中掬指真堪痛,纵渡黄河也靦然。
郑襄公(姬坚)知楚师得胜,亲自至邲城(河南荥阳北)劳军。迎楚王(芈旅)至于衡雍(河南原阳西北五里),僭(音见)居王宫,大设筵席庆贺。潘党请收晋尸,筑为“京观”(“京观”又叫“武军”,就是将敌军的尸体堆在道路两旁,盖土夯实,形成金字塔形的土堆。“阬”字的原义是高大的门楼,而“观”与“阙”相通,也有门楼的意思。“阬”与“坑”又可借用,也往往写作“坑”。因此史书上说的“坑”一般都是指这种残杀敌军战俘,堆在道路两旁,覆土以成小丘来显示军威、威慑敌人,而不一定是挖大坑活埋战俘。[可以想象,秦军要想活埋四十万之众的赵军谈何容易,如果先将其杀死再筑成土堆则容易得多,还能显示军威、震慑后人]),以彰武功于万世。庄王曰:“晋非有罪可讨,寡人幸而胜之,何武功之足称耶?”(楚庄不追晋军,不筑京观,皆是见识阔大处,所以伯主定非寻常可及。)命军士随在掩埋遗骨,为文祭祀河神,奏凯而还。论功行赏。嘉伍参之谋,用为大夫。伍举、伍奢、伍尚、伍员即其后也。令尹孙叔敖叹曰:“胜晋大功,出自嬖人,吾当愧死矣!”(成败论事,功欲己出,庸人之见也,叔敖贤者,亦不免耶?)遂郁郁成疾。
话分两头。却说荀林父引败兵还见景公(姬孺),景公欲斩林父。群臣力保曰:“林父先朝大臣,虽有丧师之罪,皆是先縠故违军令,所以致败。主公但斩先縠,以戒将来足矣。昔楚杀得臣而文公(姬重耳)喜,秦留孟明而襄公(姬欢)惧。望主公赦林父之罪,使图后效。”景公从其言,遂斩先縠,复林父原职。命六卿治兵练将,为异日报仇之举。此周定王(姬瑜)十年(-597)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