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恤滕鄫恤楚兵,宁甘伤股博虚名。
宋襄若可称仁义,盗跖(音直)文王两不明。
楚兵大获全胜,复渡泓水(河南柘[音这]城西北),奏凯而还。方出宋界,哨马报“楚王(芈熊恽)亲率大军接应,见屯柯泽。”(郑地。)得臣即于柯泽谒见楚王献捷。楚成王(芈熊恽)曰:“明日郑君将率其夫人,至此劳军,当大陈俘馘(音国,军战断耳也)以夸示之。”原来郑文公(姬捷)的夫人芈(芈,音米。)氏,正是楚成王之妹,是为文芈。以兄妹之亲,驾了辎輧,(女车,四面皆帷。音平)随郑文公至于柯泽,相会楚王。楚王示以俘获之盛。郑文公夫妇称贺,大出金帛,犒赏三军。(文芈劳军,便失男女之别,又以女甥侍酒,是何礼耶?楚之禽行,郑自取也。)郑文公(姬捷)敦请楚王来日赴宴。次早,郑文公亲自出郭,邀楚王进城。设享于太庙之中,行九献礼,比于天子。食品数百,外加笾豆(音边豆,食器,竹制为笾,木制为豆)六器,宴享之侈,列国所未有也。文芈所生二女,曰伯芈、叔芈,未嫁在室。文芈又率之以甥礼见舅,楚王大喜。(楚喜其标志,非喜其有礼也,看官莫错会了。)郑文公同妻女更番进寿。自午至戌,吃得楚王酩酊大醉。楚王谓文芈曰:“寡人领情过厚,已逾量矣!妹与二甥,送我一程何如?”文芈曰:“如命。”郑文公(姬捷)送楚王(芈熊恽)出城,先别。文芈及二女,与楚王并驾而行,直至军营。原来楚王看上了二甥美貌,是夜拉入寝室,遂成枕席之欢。(不知交欢时称谓何如,吾甚疑之。)文芈彷徨于帐中,一夜不寐。然畏楚王之威,不敢出声。以舅纳甥,真禽兽也!次日,楚王将军获之半,赠于文芈,载其二女以归,纳之后宫。郑大夫叔詹叹曰:“楚王其不得令终乎?享以成礼,礼而无别,是不终也。”(为后世子商臣弑成王[芈熊恽]张本。)
且不说楚、宋之事。再表晋公子重耳,自周襄王(姬郑)八年(-644)适齐,至襄王十四年(-638),前后留齐共七年了。遭桓公之变,诸子争立,国内大乱。及至孝公(姜昭)嗣位,又反先人之所为,附楚仇宋,纷纷多事。诸侯多与齐不睦。赵衰等私议曰:“吾等适齐,谓伯主之力,可借以图复也。今嗣君失业,诸侯皆叛,此其不能为公子谋,亦明矣。不如更适他国,别作良图。”乃相与见公子,欲言其事。公子重耳溺爱齐姜,朝夕欢宴,不问外事。(虽是人情之常,然非豪杰志量矣。)众豪杰伺候十日,尚不能见。魏犨怒曰:“吾等以公子有为,故不惮劳苦,执鞭从游。今留齐七载,偷安惰志,日月如流。吾等十日不能一见,安能成其大事哉?”狐偃曰:“此非聚谈之处,诸君都随我来。”乃共出东门外里许,其地名曰桑阴。一望都是老桑,绿荫重重,日色不至。赵衰等九位豪杰,打一圈儿席地而坐。赵衰曰:“子犯计将安出?”狐偃曰:“公子之行,在我而已。(岂知若无内力,你竟济不得事。)我等商议停妥,预备行装,一等公子出来,只说邀他郊外打猎,出了齐城,大家齐心劫他上路便了。但不知此行,得力在于何国?”赵衰曰:“宋方图伯,且其君好名之人,盍往投之。如不得志,更适秦、楚,必有遇焉。”狐偃曰:“吾与公孙司马(名固。)有旧,且看如何?”众人商议许久方散。只道幽僻之处,无人知觉,却不道“若要不闻,除非莫说;若要不知,除非莫作。”其时姜氏的婢妾十余人,正在树上采桑喂蚕。见众人环坐议事,停手而听之,尽得其语,回宫时,如此恁般,都述于姜氏知道。姜氏喝道:“那有此话,不得乱道!”乃命蚕妾十余人,幽之一室,至夜半尽杀之,(这十余人却死得无辜,可怜。)以灭其口。蹴公子重耳起,告之曰:“从者将以公子更适他国,有蚕妾闻其谋。吾恐泄漏其机,或有阻当,今已除却矣。公子宜早定行计。”重耳曰:“人生安乐,谁知其他。吾将老此,誓不他往。”(说出如此言语,是返国且不望,况图伯乎。)姜氏曰:“自公子出亡以来,晋国未有宁岁。夷吾无道,兵败身辱。国人不悦,邻国不亲,此天所以待公子也。(晓得天意人事,此妇人大是非凡。)公子此行,必得晋国,万勿迟疑!”(妇人望夫之富贵,更甚于男子之自谋,于齐姜可见一斑。)重耳迷恋姜氏,犹弗肯。
次早,赵衰、狐偃、臼季、魏犨四人,立宫门之外,传语“请公子郊外射猎!”重耳尚高卧未起,使宫人报曰:“公子偶有微恙,尚未梳栉,不能往也。”齐姜闻言,急使人单召狐偃入宫。(她又看得的当,又做的机密,此妇人大是非凡。)姜氏屏去左右,问其来意。狐偃曰:“公子向在翟国(山西临汾北),无日不驰车骤马,伐狐击兔。今在齐,久不出猎,恐其四肢懒惰,故来相请,别无他意。”姜氏微笑曰:“此番出猎,非宋即秦、楚耶?”(语亦冷隽[音俊]可爱。)狐偃大惊曰:“一猎安得如此之远?”姜氏曰:“汝等欲劫公子逃归,吾已尽知,不得讳也。吾夜来亦曾苦劝公子,奈彼执意不从。今晚吾当设宴,灌醉公子,汝等以车夜载出城,事必谐矣。”狐偃顿首曰:“夫人割房闺之爱,以成公子之名,贤德千古罕有!”狐偃辞出,与赵衰等说知其事。凡车马人众,鞭刀糗糒(音qiǔ被,干粮)之类,收拾一一完备,赵衰、狐毛等先押往郊外停泊。只留狐偃、魏犨、颠颉三人,将小车二乘,伏于宫门左右。专等姜氏送信,即便行事。正是:“要为天下奇男子,须历人间万里程。”
是晚,姜氏置酒宫中,与公子把盏。重耳曰:“此酒为何而设?”姜氏曰:“知公子有四方之志,特具一杯饯行耳。”(姜氏此时心中犹不信公子真不行。)重耳曰:“人生如白驹过隙,苟可适志,何必他求?”姜氏曰:“纵欲怀安,非丈夫之事也。(这是正劝一句。)从者乃忠谋,子必从之!”重耳勃然变色,搁杯不饮。姜氏曰:“子真不欲行乎?抑诳妾也?”(这句却不是疑他,正是哄他,怕他疑我耳,读者于此等处,须细心理会。)重耳曰:“吾不行。谁诳汝!”姜氏带笑言曰:“行者,公子之志,不行者,公子之情。此酒为饯公子,今且以留公子矣。愿与公子尽欢可乎?”重耳大喜,夫妇交酢(音作),更使侍女歌舞进觞。重耳已不胜饮,再四强之,不觉酩酊大醉,倒于席上。姜氏覆之以衾,使人召狐偃,狐偃知公子已醉,急引魏犨、颠颉二人入宫,和衾连席,抬出宫中。先用重褥衬贴,安顿车上停当。狐偃拜辞姜氏,姜氏不觉泪流。(必须如此,方是情理俱到,不然,虽则有理,岂不寡情太甚乎。)有词为证:
公子贪欢乐,佳人慕远行。
要成鸿鹄志,生割凤鸾情。
狐偃等催趱(音zǎn)小车二乘,赶黄昏离了齐城(山东临淄)。与赵衰等合做一处,连夜驱驰。约行五六十里,但闻得鸡声四起,东方微白。重耳方才在车儿上翻身,唤宫人取水解渴。时狐偃执辔在傍,对曰:“要水须待天明。”重耳自觉摇动不安,曰:“可扶我下床。”狐偃曰:“非床也,车也。”重耳张目曰:“汝为谁?”对曰:“狐偃。”重耳心下恍然,知为偃等所算。推衾而起,大骂子犯:“汝等如何不通知我,将我出城,意欲何为?”狐偃曰:“将以晋国奉公子也。”(虽是本意,然此时除却此语,却亦没得说。)重耳曰:“未得晋,先失齐,吾不愿行!”狐偃诳曰:“离齐已百里矣。齐侯知公子之逃,必发兵来追,不可复也。”重耳勃然发怒,见魏犨执戈侍卫,乃夺其戈以刺狐偃。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