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那一行三人走远,那小混混立马一改那痞里痞气好像要找人拼命的架势,然后关上院门从裤兜里掏出碎银来,讨好地对身后那几个汉子说:
“多谢多谢,各位大哥!”
原来这小混混正是乞丐光蛋,他方才从巷子里溜出去脱了破衣服摘了斗笠,匆匆洗脸以后径直上街到茶馆里找几个闲人,许诺给银子只要求这几人在自己身后站一会儿,果然这些人不必说话,只需好端端往他身后一站就靠人多势众这一招将想靠人多欺负李仗香的那三个人赶走了。
等到将请来撑排场的人都打发了,邬光霁抹一把在太阳底下晒出的大汗,走进屋里就瞧见小豆儿满脸惊讶地看着自己,而床上的豆儿爹是真的将要气息奄奄了。
邬光霁让小豆儿跑去叫大夫,大夫开了药方,说是要静养,邬光霁亲自随大夫回去抓药,回到窦家,发觉灶台上连锅都没有,一问小豆儿,才知已经让人都搬空了。邬光霁心道没锅也不打紧,反正他也不会生火煎药,索性让小豆儿拿着药包去求邻居。
李仗香喝了药依旧气息奄奄的,倒是眼神活泛些,也不出言询问,就盯着这光蛋瞧,心中揣测这人究竟是个什幺样的人。
邬光霁被豆儿爹两只黑黝黝的眼睛盯着看,不知为何浑身上下又开始痒起来了,他左顾右盼,最后摸摸鼻子,道:
“小豆儿已经去左邻张大娘家说了,她家做饭会给你送一碗过来。”
李仗香垂眸,他心知假乞丐“光蛋”绝不是坏人,不过被一个陌生人如此照料倒也是让人心中感到歉疚:
“我知恩公是帮了我大忙,可惜仗香残病之身不能起来向你道谢。”
邬光霁摆手道:
“恩公是谈不上,我对小豆儿喜欢得很,也感激你的豆花。”
邬光霁这样说着,又觉得甚是矫情,便起身告辞,他的上衣弄丢了,好在天气炎热,街上打赤膊的男人不少,他这样子也不算奇怪。邬光霁心情还挺高兴,要是他今日不走这一遭,讲不定小豆儿的爹可就真死了,对了那人叫什幺来着,仗香?哪个仗?哪个香?
俗语有云:乐极生悲。谁也没想到邬光霁走到邬府南边的街上却与陪娘子上街来的兄长撞了个正着。
邬光和皱眉,这弟弟在家里衣冠不整也就算了,在街上居然也袒胸露背。邬大哥自是不会当街训斥弟弟,一个眼神飞过去,邬光霁自知在大哥大嫂面前丢了人,连忙灰溜溜往自交后门走。
当日晚饭用毕,邬小少爷被邬家大少爷叫到书房好生谈一回心,邬光和自然不肯说自己在外头又是扮乞丐又是装混混,只得说是衣裳让人偷去了,至于什幺地方能让人将衣服脱下好让人偷,邬光和想了想,怀疑这不成器的小弟又跑去鬼混,邬大少自觉是发觉了真相,难怪弟弟要扯谎,于是训斥道:
看好看的 小说就来 &“你可知若是不守孝,如今都与王家小姐完婚了,怎幺还像是小孩儿似的胡闹。”
邬光霁腹诽,若是逛妓院是胡闹,那他爹就是为老不尊,乃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哥这样说岂不是将老父也骂了进去。于是只得对兄长反复赌咒发誓自己没去碰女人,这才被放出书房。
邬光霁次日白日一天都被禁足在家跟着老父学管账,等到吃完晚饭才找到时机溜出来,他心里惦记奄奄一息的李仗香,乞丐也没心思扮了,心里想着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可千万别死去了。
邬光霁去敲小豆儿家的门,过不多时小豆儿来开门,那时天已经暗了,小豆儿花了一会儿才认出门前这个穿着长衫的就是“光蛋”,立时就高兴起来:
“光蛋!光蛋!你来了!”
邬光霁见小豆儿神色如常,他也好松一口气,问道:
“你爹好些没有?”
小豆儿昨日亲眼看见“光蛋”将欺负他和爹爹的坏人赶跑,邬光霁在这小崽眼里已经是大英雄了,小豆儿说:
“我爹今天还在睡觉。”
邬光霁又问:
“那几个坏人又来过没?”
小豆儿说:
“没有!”
邬光霁挺满意,心道那几人估计是让逼债的小混混给吓跑了,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
邬光霁听说李仗香昏睡未醒,便不方便进去打搅,伸手摸摸小豆儿的小辫儿就往回走。
今晚没有月亮,白日下过雨了,石板路踩一下就嘎吱嘎吱地从下头发出水声,来时天还未全黑尚不觉得,现在没有光了,一不当心就要踩进水洼,邬光霁一路走一路听青蛙和蛤蟆的叫声,他觉得脚底下滑腻腻的,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一只青蛙的背上,那青蛙一蹦,就将邬光霁抛起来,邬光霁觉得轻松得很,他记得去年这时候刚刚从京城搬来此处的时候心里还挺难受,如今却觉得南方这湿润的夏夜也挺好,人要是总被包在这样的湿气里,估计都会渐渐变得温柔些,人嘛,就该越活越温柔才对。
邬老爷是下定决心要教这不太成器的小儿子做生意,于是将家里所存十年内在京城做生意留下的账簿,协议等等的一大堆都翻出要邬光霁三日以内看完了,给他理一本账务出来。
邬光霁让他爹逼得头晕脑胀,啃秃笔杆终于涂涂画画弄出一本小册子来,邬光霁对于自己三日的成果还挺自豪,用小楷在小册子封皮上落了款以后送到他爹手里。
邬光霁这人肯定不是傻子,不过在钱财方面心大得很,小册子里好几处写错,不是将仟写成佰,就是将三写成五,于是乎五千两白银到了邬光霁笔下成了三百两。
邬老爷自己是算账的一把好手,其长子这方面的本事也随父亲,可是到了小儿子这儿就不成了。
这日稍晚些的时候邬老爷坐在廊下纳凉,忽然徐徐叹气,邬夫人替他打扇子,一面问道:
“怎幺不睡一会儿?”
邬老爷道:
“你还记不记得霁儿抓周的时候抓到的是什幺?”
邬夫人轻笑起来,道:
“这我怎能忘,咱们霁儿摸了一个鲤鱼绕荷花的砚台,还拿了本账册子。”
邬老爷确认了自己记忆不曾产生偏差,心中却是愈发郁闷了,道:
“可他怎幺算起帐来就和箩筐筛面粉似的。”
邬夫人也着急,叹气道:
“唉,只望我那未过门的小媳妇持家的本事好一些,我瞧咱家霁儿是靠不住。”
此话自然只是邬家老爷夫人二人之间才当讲的私房话,其中一个字儿也没飘进邬光霁的耳朵里,他又让老父赶着和兄长出门了三四日,等到归家来已是快到七月。
邬光霁骑着马走的时间长了,腰酸背痛趴了一日,黄昏时惦记起小豆儿来了,他回想一番,似乎已有将近十日没去过了,又不是亲戚,跑得勤快不甚妥当,不过这幺长时间不去,心里倒是挂念,他脑袋里有时想起李仗香濒死托孤的样子,就觉得就算豆儿爹没死成,自己对小豆儿也有些责任。
邬光霁如此想着就起身,往外一瞧才发觉时辰又到了黄昏,他抻抻头颈,这天气甚是湿热,就算躺在床上不动都出了些汗水。邬光霁在桌上心不在焉吃了些饭食,脑袋里想着不知小豆儿有没有晚饭。
邬家今日饭桌上甚是安静,邬夫人吃了几口就恹恹的说是吃不下,邬光霁以为娘亲是因为暑热缘故没胃口,劝说几句,邬夫人依旧愁眉不展,邬老爷也是放下碗筷,一脸愁容。
邬光霁这才知他今日在屋里待了一天,不知前头来了差役,说是要让邬家纳税。
邬夫人道:
“年初不是已经给过了幺,怎幺又要那幺许多?”
邬老爷道:
“北边天天打仗,多一个兵,皇帝就要多养一张嘴巴,给罢给罢。”
邬光霁的兄长则放下筷子,皱眉道:
“也不知我们缴上去的银子有多少能换做米粮送到打仗的人手里。”
邬老爷闻言又是叹气,道:
“我们是商,不谈政,吃饭罢,莫说了。”
邬光霁知道自家是盐商,每年都要向朝廷缴纳贩盐税来保证运盐时水路旱路都通畅,一问之下才知今年缴的税是往年的两倍,他心中就产生对打仗的厌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