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资料里,有许多任意独自一人对ai说的话。她就像对着一个倾听者,低沉而缓慢地跟飞廉讲述张晓晨的故事。
“很漫长……很漫长的绝望。”被飞廉称为“母亲”的女人在他的记忆里低声哭泣,“他小的时候我们还抱着希望的,和他一起康复的孩子,有些学会了说话,有些能去小学上学了。可是晓晨不行……我和老张根本不知道他每一个动作意味着什么,这跟我们学习到的完全不一样。太绝望了……康复老师也不敢跟我们说他会变好,每个人都要装作极其有耐心,可我还是会崩溃。”
为什么会生下这样的孩子呢?任意本身并不是研究医学的,她的丈夫也不是。两人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去研读医学书籍,但没有任何一本书能给出答案。
他们不敢再要一个孩子。害怕那会是第二个张晓晨,更害怕那会分薄他们在张晓晨身上花费的时间。
“想过去死。”任意坐在只属于她自己的办公室里,四面昏暗,她拉紧了所有的百叶窗,只有终端机屏幕的光亮照在她脸上。她神情沉稳,语调平静,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次——“我们都想过死。”
江彻和飞廉坐在了走廊上,他们背靠着漆黑的舷窗,凤凰号之外有千万颗星辰在沉默运转。
培育室就在斜对面,唐墨正在认真地记录着各种植物的生长情况。
飞廉语调平淡,就像他一直以来那样。
“他们错过了张晓晨最重要的时期。”飞廉说,“任意非常非常后悔。他们以为张晓晨只是学说话比较迟,或者因为父母常常不在家,交流太少,所以脾气不好,也不理人。等到确诊自闭症,张晓晨已经快三岁了。”
任意的丈夫申请调职,带着张晓晨去训练,去康复。
“他也是一个优秀的科学工作者,但是我们必须做出牺牲。”任意对飞廉说,“当时我们国家才刚刚开始摸索到舰艇类人工智能的关键,所以他主动提出了调职,让我继续在团队里工作。……这是不公平的,他也有他的理想。可是我们没有办法……他没有跟我抱怨过。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的父亲研究的是人工智能在心理健康领域的应用。很遗憾,在当时,这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的调职申请很快就获得了批准,所有的研究资料他都封了起来,然后开始在中心的后勤办公室里工作。”
任意沉默片刻,捂住了眼睛。
“我对不起他……我也对不起晓晨……”她对着录制音频与视频的机器压抑地抽泣,“你去马赛,你一定要去马赛,把所有人安全带到马赛。否则我们所有的牺牲都没有意义。”
说到这里,飞廉顿了一下,转头问江彻:“很奇怪,无数次回头看她的影像和听她的声音,我都觉得很奇怪。我的储存信息告诉我,并非所有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相反,人类历史上绝大多数人的牺牲,其实并不指向一个可以解读的意义。”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并慢慢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