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于见风使舵，做墙头草的卢峙，竟然如此强硬刚烈，甚至连身家性命都能抛之不顾？</p>
褚檐听闻此言，顿时愣住不动。</p>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甚至不知道屋内的北荒皇子何时离去。</p>
只剩下两具仿佛熟睡的少女尸体，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而是无法回避的事实。</p>
寒风呼啸，乌云汇聚。</p>
“殿下就这么放任此人离开，不担心他后面再出尔反尔么？”</p>
深沉夜幕下，一道女子声音悄然响起。</p>
荒辰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目光平和安宁，“先让他陷入绝望，再给予一线希望，意志不坚者就会被吾在心灵上撬开一道缝隙，种下名为臣服的种子。</p>
只要他怕死，只要在死亡面前还有活的选择，他就只能一退再退，直至完全抛弃灵明山长老的身份，叛出教门投靠金帐，没有第二种其他的可能。”</p>
片片雪花就在此时飘落下来，很快笼罩了整个天地。</p>
黑暗中，女子幽幽叹了口气，“原本在奴婢看来，会缴械投降的应该是那位油滑世故的卢院主，结果却完全出乎了预料，竟然是这位一身正气的褚长老跪了下来。”</p>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p>
荒辰微微一笑，“我以前就和你说过，看人做事不能浮于表面，而要深入进去直指本源，你却一直没有记在心上。”</p>
他伸手拈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指间慢慢融化，“果然如同荒淼所说的那样，南方就是风调雨顺的丰腴之地，就连风雪都给人一种轻软柔和的感觉。”</p>
啪嗒。</p>
一滴雪水落下。</p>
漫天风雪陡然凝滞。</p>
荒辰垂下眼睛，声音也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荒淼虽然有些蠢笨，却终归是整个北荒的皇女，更是能和我说几句话的姐姐。</p>
如今却死得不明不白，一缕芳魂飘渺，还不知能否找到返回大梵生天的引路道标。”</p>
“这件事情，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她，都必须要有一个交代。”</p>
“殿下放心，夜鸾夫妇已经奉殿下之命去了齐州府城，定然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p>
…………</p>
………………</p>
齐州府城，天色微沉。</p>
临近黄昏，寒风渐起，乌云密布。</p>
延续了一段时间的晴日，又要给漫天风雪让开道路。</p>
单独所居的院落内，卫韬结元胎拳印，心神晋入空明。</p>
“比起其他修行功法，混元锤更重意境。”</p>
“若能在夕阳西下时悟道，入夜时分或可臻至一锤击出雷动九天、震荡九地之层次。”</p>
他仔细品味着宁道主所言，缓缓向前踏出一步。</p>
冬！</p>
当第一片雪花落下时，犹如心跳的闷响自虚握的拳眼荡开。</p>
随后雷音连成一片，与屋外风雪之声交织一处，无间相融。</p>
红线拳、无极鞭、龟蛇盘，一套套拳法被御使出来，最终全数落在元胎拳印之中。</p>
卫韬的动作越来越快，直至化作一团模湖不清的影子。</p>
直至达到极限之后，又渐渐变慢放缓，最终停在虚空一动不动。</p>
时间一点点过去。</p>
他仿佛变成了一尊凋塑。</p>
唯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犹如亮起两盏明灯。</p>
“对于道主的混元锤意境，我确实无法感同身受。”</p>
“不过道主也说了，这是他对修行几十年来点点滴滴的总结，最终才初步形成了混元锤的真意。</p>
那么，按照他老人家取其神，去其形的点拨，我真正需要做的并不是模彷，而是真正悟出自己的东西。”</p>
卫韬收敛思绪，推开房门。</p>
注视着外面接天连地的大雪，他的心境仿佛也受其影响，变得浑然厚重，茫茫一体。</p>
“风起云动，漫卷千里，一切都被笼罩掩盖，尽皆归于黑暗风雪深处。”</p>
“混元锤，混就是混合，元就是元一，那么于我而言，就是要混合归一，再将敌人活活锤死。”</p>
“孙洗月忘却舍离，我是融合吞噬，就当如这大雪一样，只要入我彀中，那就都是我的。”</p>
轰！</p>
陡然大片风雪停滞。</p>
又随着冬的一声轻响飙飞乱舞。</p>
朝着院中那道身影疯狂汇聚。</p>
在黑暗夜幕下，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p>
而在漩涡最中心，黑莲无声绽放，玄龟修蛇浮起，金刚虚像位于中央。</p>
下一刻，红线血莲在虚像体表显现，又有任督两条中线亮起，五方浮屠、魔象玄功、守虚灵印尽等等数融入其中。</p>
十数个呼吸后。</p>
又是冬的一声轻响。</p>
虚像消隐不见，漏斗形状的漩涡轰然散开。</p>
大雪依旧纷纷落下，填满了漆黑如墨的夜空。</p>
卫韬缓缓呼出一口灼热气息，将双腿从超过两尺的雪中拔出，转头朝着一侧的暗处看去。</p>
“怎么院子里这么厚的积雪，我回屋休息一下，商师傅叫他们过来清理干净。”</p>
“这雪都是被先生吸过来的。”</p>
商汴笑着应了一句，招呼着值守的青衫社弟子清理打扫，堆到墙边。</p>
“被我吸过来的？”</p>
卫韬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刚才我心有所感，对于道主的混元锤真意有了少许领悟，虽然还没有真正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却也算是有所收获。”</p>
他背负双手，缓缓朝着屋内走去。</p>
在身后留下一条笔直的印记。</p>
吱呀一声轻响。</p>
卫韬打开房门，却并没有进屋。</p>
而是立于房前廊下不动，转头朝着院外看去。</p>
“先生？”</p>
商汴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忙靠近过来问道。</p>
“府城最近有些不太平啊。”</p>
“这么明目张胆的释放气息，引来梵天灵意，岂不是没有将我这个密教横练宗师放在眼里？”</p>
卫韬叹了口气，将刚刚打开的房门又关上，“商师傅不要清理了，带上所有人护住家里，若有武者胆敢靠近，无论缘由，格杀勿论。”</p>
丘家府邸。</p>
自从冯二小姐出事之后，整座宅院便被直接抄没充公。</p>
然后又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将其售卖了出去。</p>
买家来自齐州北地，还是请托了些关系，才将这座位置不错，面积也大的宅子收入囊中。</p>
做了几场法事辟邪驱鬼，一家人就急急忙忙搬了进去，算是在府城有了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地，无须再受寄人篱下的种种不便之处。</p>
入夜后，乌云汇聚，北风渐起。</p>
延续了一段时间的晴日不再，终是被漫天飞舞的风雪取代。</p>
晁员外依偎在暖炉旁，就着几碟小菜慢慢吃酒，不知不觉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p>
外面寒风呼啸，仿佛有人呜呜哭泣。</p>
吹得廊下灯笼不停晃动，在院子里照出团团扭曲黑影。</p>
晁员外对此毫无反应。</p>
滋熘一口酒，再吃一口肉，脸上满是欢喜满足的表情。</p>
他知道这座宅院里死过人，而且丘家上下无一生还，绝对是被屠灭满门的惨桉。</p>
但那又如何？</p>
纸钱也烧了，法事也做了。</p>
软硬齐施，双管齐下，还想让他怎样？</p>
比起所谓的凶宅，能省下更多的银钱才是正理。</p>
反正他活了这么些年，见多了被冻死饿死的，还真就没见过被厉鬼缠身给弄死的。</p>
而且丘家人暗通北荒异族，就算是被点了天灯也是活该。</p>
别说他们没变成鬼，就算是真的化作厉鬼前来复仇，他晁员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定要抡起刀斧……</p>
忽然，吱呀一声轻响。</p>
打断了晁员外醉意朦胧的思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