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低头在街边水洼照着自己，满头白发，形容憔悴。</p>

确实很老。</p>

但是在草为萤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老。</p>

很多时候，岁月流逝是没有预警的。</p>

直到有人惊叹——啊，原来你已经这么老了。</p>

于是便迅速的老去，牙齿掉落，皮肉松垮，精气神都消失在了那一句话中。</p>

老道人抬头看着草为萤。</p>

心道您老人家怎么还不老呢？</p>

当年我也是年轻人，您也是年轻人，怎么人间几代人都过去了，您还是这般模样呢？</p>

您又没有化妖，是什么让您活了这么多年呢？</p>

凭什么我就要老了要死了呢？</p>

老道人想着，便有些委屈地哭了起来，低着头，抹着泪水。</p>

青裳少年草为萤便坐在一旁，抬手拍着老道人的肩膀。</p>

“想开点，人生百年，如果做不到，那就放弃，带着遗憾去死，在冥河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p>

“但我怎么能甘心呢？青.....前辈。”老道人白风雨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屈地哭着，“我少年成名，早窥大道，人间有几个我这样的人呢？我本不该是这样的.....”</p>

草为萤看着涕泪横流的老道人，叹息了一声，说道：“踏过天门又怎样呢？见了青天又如何呢？大道如青天，又何止你一人不得出？”</p>

“但碌碌做一世人......”</p>

草为萤打断了老道人白风雨的话。</p>

“想的太高，看得太远，其实并无意义。”草为萤看着轮椅上安睡的南岛，想起了在湖边与南岛曾经说过的那些翻山的话。“成道成仙，不过都是世人。”</p>

老道人抬头怔怔地看着草为萤，却见那个少年眸中满是遗憾的色彩。</p>

“为何？”</p>

草为萤回头看着老道人，轻声笑了笑，说道：“即登彼岸舍舟楫，再入轮回做众生——翻过山去，也只是山，只是如此而已。”</p>

白风雨凄然一笑，说道：“我不信。”</p>

草为萤站了起来，看着人间，远处行人匆匆忙忙，都没有来得及往天上多看几眼。</p>

但他们很快乐。</p>

或许也有不快乐的。</p>

比如某个在人流里怀揣了一道道术，向着城外而去的少年。</p>

“纸上苍生而已。”</p>

白风雨依旧摇着头：“我不信。”</p>

“信不信由你。”草为萤轻声笑着，没有和老道人置气。</p>

白风雨长久地沉默着，然后看向了一旁轮椅上安睡的南岛。</p>

“他便是您青睐的人？”</p>

草为萤轻声笑了笑，说道：“另有其人。”</p>

白风雨沉默地看着草为萤，不知道他所说的另有其人，是指他，还是指南岛。</p>

沉默很久，白风雨轻声说道：“我还是不信，前辈，但我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p>

“是的。”</p>

“我不想抱着遗憾，也不想放下执念。”</p>

白风雨抬起了手，道文流转，他一生所修的风雨道术凝聚在掌心。</p>

是一帘风雨。</p>

抬手一分为二，一半飞向南衣城不知何处，一半留在了手中，白风雨抬手指向南岛，那半帘风雨向着南岛而去，没入体内。</p>

草为萤只是平静地看着。</p>

“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p>

“倘若他日这个少年得见天日。”白风雨抬头看向天穹，“那也算我曾见过。”</p>

白风雨说完，站起身来，一面咳嗽着，一面向着人流中而去。</p>

“虽然前辈您给的答案，我不喜欢，但是，我也该去看看人间了。”</p>

草为萤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白风雨离开。</p>

世人倘若得知，会很欢喜。</p>

十二楼的疯子又少了一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