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彪在明面,暗地里办事的便是张天师张百龄。
张天师捉拿于右峥时失利而回,这一回也是自告奋勇。
再说这么重要的事,有他和拙性一同出行,相互照料才得万无一失。
按于右峥的说法,这个五爷行踪不定,且召集六大帮派时地点也不定。
有时在苍天大树上飘来声音,有时甚至在乱坟岗的棺材里,不一而足。
吴征推断这个五爷不过是个代号,来的人都未必一样,说不定有个什么东南西北特使之类的职位。
张百龄不急着动手,鲁彪也不急。
暗香零落经营百余年,树大根深,要挖出来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一时抓不着人不要紧,不小心把线索弄断了才是大罪过。
五爷来了淦城之后,依例召集六大帮派将事情论了一遍。
有钱赚的事情,还有六大帮派这种马前卒去探路,五爷自无不可,一番交代后就离了淦城。
张百龄一路跟踪。
这人竟然顺着由东往西的路线兜兜转转,每到一城都停留几日,也召集当地帮派议事之后才离去,似乎坐实了吴征关于东南西北特使的猜测。
这么兜转了又有小半年,才又忽然消失不再出现。
这期间鲁彪已与淦城搭好了生意,燕盛之战结束已久,他也寻机离了淦城与张百龄汇合。
五爷虽然消失,但消失的地方大有讲究,于是张百龄留在当地盯梢,拙性赶回紫陵城将此事与吴征说了个明白。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盛国的贼党没有什么篡位的野心,就是江南富庶,贼党把这里当做刮油水的地方而已。”吴征听完之后猜测道。
盛国此前始终疲弱,偏安一隅,也迟早会是燕盛两国的口中食,几无幸免的可能。
宁家对这里的皇位甚至都没有兴趣,费尽千辛万苦夺来的皇位,却是座守不住的江山,得来何用?
这么来说,盛国贼党的首脑人物大体也不会太过重要,虽是略觉失望,吴征仍没有小觑之心道:“对了,那五爷在哪里消失了?”
“镇海城,金山寺!”拙性的目光出奇地亮。
“哈,好地方啊……”吴征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真是冤家路窄,出游时才和家眷们说了白娘子的故事,故事里的反派人物法海正是金山寺住持。
家中诸女对此愤愤不平,骂起金山寺来从来不容情。
想不到这个五爷居然就消失在金山寺里。
吴征称赞好地方,也不全是反语。
而是说若贼党把金山寺选作根基之地,倒还真是好想法,好巧思。
寺庙这种地方,总带着股天然的神秘,是好是坏,几乎全在权力极大的住持一念之间。
好了,这就是处人间圣地,于教诲世人有极大的帮主。
坏了,那就是藏污纳垢,真真正正的五脏俱全之地,脏得透了!
见家主来了精神,拙性又道:“属下以为,金山寺大有可能是贼党在盛国的老巢,起码也是极重要的据点之一!”
拙性也做过住持,虽不脏,但是对寺庙的一套极是熟悉。
既然留上了心眼,他那双法眼一看,金山寺里处处都透着莫名。
“我刚刚还在想,盛国这里贼党只开店赚钱,领头的怕不是什么像样人物。现在又想,若是被咱们摸清楚了,未必不能摸出贼党潜藏的办法来。”吴征点头道:“五爷消失在金山寺,这地方少说也是特使的据点之一,足够了。大师可看出什么能插手的破绽没有?”
“属下有些想法,不敢擅作主张,才请张天师继续盯住金山寺。依属下看,光靠盯梢难以搞清楚内里的玄机,必须有精明的人物光明正大地进入金山寺,方能找出寺里的奥秘。”拙性搓着手有些为难道:“请家主准许属下去金山寺挂单,为家主一探究竟。”
“大师这副相貌……扮作旁的好说,再出家当和尚,会不会太扎眼了些?”吴征也开始挠头。
照理说拙性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的身材太惹人注目,加上他原来大住持的身份不得了,可谓享誉世间,可别一跑去金山寺挂单就漏了馅。
拙性也叹气道:“属下也知……只是……确实没有旁的人选……”
“要不我去出家得了,我年岁轻些,现在去出家也说得过去。”吴征眨着眼睛,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忽然冒出个荒唐念头来。
“家主饶命!”拙性吓得跪了下来,吴征这要是出家的话,府上的夫人们非把自己打死不可。
而且自己再扎眼,难道还能比吴征更扎眼不成?
家主这种样貌,这种气度身份,到哪也让人一眼看出来了。
“我再想想吧,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吴征觉得头疼。
他能扮演申屠神辉,容貌不是什么问题。
问题在一旦去了金山寺就得与外界隔绝好一段时间,他现下身份已不同,不仅只有这一件事,实在腾不出这么多工夫来只办一件事。
“哎,不成的话,只能属下去了。家主宽心,属下怎么也要挖出里头的门道来。”
“不忙。大师歇息几日吧,人选么……我再慢慢思量……”
“三日后属下就辞别家主,还是往镇海城去,张天师克忠职守,属下不敢贪图享乐。”
“你们都辛苦了。”
三日之后拙性又出发前往镇海城,吴征也离了府邸。
温柔乡与安乐窝固然让人舍不得离开,可诸事繁杂,由不得他选择。
燕盛之战的结果来之不易,更值得用心去呵护,为了更美好的明天。
傍晚时分临近突击营,吴征的心也热了起来。
大战之后,还是第一次回到突击营,这里有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袍泽,还有暂时分别,等候着他的美丽美人。
双脚一磕马腹,宝器便放蹄飞奔起来。
这货在大战之后,以有情有义的表现赢得在吴府地位陡升,一天到晚被当大爷伺候着,跑起来都像迈着八爷步,所幸速度不受影响……
“大人,是吴大人来了,快,快开营门……”今日守门的云满天远远看得真切,手舞足蹈着大呼小叫。
“哈哈,云满天!”这家伙被抓回来时,险些被脾气大的章大娘打掉满嘴牙,如今凭着一身不俗的本领混得也相当不错,当个守营官。
吴征临近营门一拉缰绳飞身下马,早有兵丁接了宝器去享受新鲜草料。
吴征搭着云满天的肩头,甚是亲热。
倒不是对这位多么另眼高看,而是吴征也着实想念这里。
大战时这些勇猛的将士随自己千里奔袭,立下奇功,可谓出生入死,这是生死之交的伙伴。
同样,突击营的将士也无比想念吴征。
他不仅带着大家洗脱一身罪名,如今前程一片光明。
丘元焕来袭时,吴征没有丢下伙伴们独自躲藏逃跑。
他即使逃不走,其实也可掩藏起来。
但是以丘元焕的本事,一定会有伙伴被捉拿,丘元焕也会用残忍到极点的酷刑一个个地折磨他们,逼吴征现身。
吴征没有等这些惨剧发生,而是挺身而出,反让营中将士安然撤离。
豪杰最服的就是这等人品,义气,勇气俱佳的豪杰。
这等大无畏的豪杰之气,蝇营狗苟,永远只知独善其身的小人岂能明了?
突击营里已不仅仅是利益相关,任何一人都愿意为吴征肝脑涂地,甚至与吴征一同共事都是与有荣焉。
“兄弟们都还好?”
“都好,就是对大人思念得紧。”
“当真?想我还是想二十四桥院的姑娘?”
“都想,都想……”
吴征承诺下的事,二十四桥院开起之后当然免不了这帮兄弟伙常来捧场。
吴征免了他们的费用,但他们现在俸禄颇高,在营中又没有旁的花费,每一回打赏都不少,倒都成了大受姑娘们欢迎的恩客。
——谁不喜欢英雄豪杰?
尤其是出手还大方的英雄豪杰。
“大人……大人……”突击营已过了操演时刻,几个大嗓门一喊,全营都知道吴征来了。
这两年他们也都陆续往吴府拜访过吴征。
但在军营还是第一回,将士们自发集结,列队,以最正式,也最尊重的方式欢迎吴征到来。
“各位……”吴征心绪亦激动无比,竟然失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总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无奈道:“又不是集结的时辰,好像打扰你们了?散了,都散了吧……”
“哈哈……”将士们哄堂大笑,呼啦啦地如鸟兽散走了个干净。
男人之间不需要那么多语言,何况谁都看见倪监军站在一旁等候。
浑浑噩噩如忘年僧都已决不再掺合到两人之间的任何事,何况余人?
“这帮家伙。”吴征背着手走到美人身边,这一回来军营,除了从前的恩情义气之外还多了一条:授业之恩。
柔惜雪是吴征请来的,也不止一次说过要谢就去谢吴征。
那些得了好处的还来不及表达谢意,但卖弄的心思可少不了,像忘年僧,墨雨新这些得了好处了,迫不及待施展出新的身法来。
“我一直在盼着你早些来……”
倪妙筠只说了一句,眼圈儿就红了。
吴征吃了一惊,再与她对视片刻,美人已死死咬着唇瓣强忍着哭泣。
若不是在大庭广众,定然已扑到他怀里。
吴征心存疑惑,宽慰道:“我也在想你,忙完了事立刻就赶来。”
宽慰的话毫无作用,明显货不对板。
倪妙筠全无安慰之意,反而垂下了头,双肩频频颤抖,几乎已忍不住哭泣。
两人足下加快进了吴征的小院,美人哇地一声低泣,扑在吴征怀里紧紧埋首在他胸前,借着结实肌肉的堵塞,纵声哭了起来。
不是思念得如此肝肠寸断,美人的哭声中明显有无数难言却难忍的委屈。
吴征目瞪口呆,只能紧紧搂着美人,做她最坚实的依靠,让她纾解心中郁结。
倪妙筠多日来颇多神伤,心中虽不郁倒也并无大碍。
唯独一见吴征,就觉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在他身边时尽情发泄,也正是足以依靠的人来到才会有的情绪。
美人哭泣了一阵,哭音渐低,情绪渐复,才觉已被吴征横抱起来放在腿上侧坐着被小鸟依人般搂住。
宣泄了一回,郁结稍解,顿觉他的怀抱又温柔,又结实,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倪妙筠同样思念爱郎,索性就腻在他怀中不肯起来。
“怎地不问我为什么哭?”
“啊……不哭了么?”倪妙筠哭了一阵,心头难免积累了些怨气还未散尽,扭着娇躯又是不满,又是不依地发泄。
吴征装疯卖傻地做幡然醒悟状,让美人更加不依。
嗔意渐起,怨气便退,这是此消彼长,甜意浓浓。
“你是不是笑话人家,那么大了还这样哭。”
“没有。哭得这么伤心一定有缘由,而且未必好说出来,我才不好直接问呀。”吴征把脸贴得近近的,耳朵几乎就在倪妙筠的唇边道:“妙妙自言自语就好,反正没旁人听得见。”
这男子真是足够聪明又贴心,一眼就看穿倪妙筠心中有许多委屈,不说出来憋闷得慌,又知这些话会涉及些隐私,未必好说出口。
“谁要自言自语……”倪妙筠发嗔地亮出银牙,在吴征耳垂上轻咬了一口,却恶狠狠道:“知道不好说出来,就别问!”
发狠不知道是对吴征窥人隐私,还是对她自己要严守秘密。
吴征却松了口气地笑了笑,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道:“我不问,妙妙想说的时候就说,莫要自己受了委屈。”
“人家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倪妙筠小嘴一扁一扁,又有泫然欲泣之象,嘟着唇又撒了好一会儿娇才渐渐缓和。
“这些人还好么?”
“你看人家这样子,当然不好。”
“额……谁敢欺负倪监军?倪仙子?小五姐姐?”
“噗嗤,什么小五姐姐,谁教你的来着。没人敢欺负我,也没人会欺负我。”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一来就要打断人的腿,想想还怪不好意思。”
“你的脸皮比牛的都厚,还不好意思?哎呀,你不要乱摸……”吴征的大手开始不安分,美人虽也思念,但近日来心乱如麻,当下实在没有这份心思。
倒是被吴征一边说不好意思,一边又毛手毛脚的无赖像给逗得心情一松。
“好,听娘子的,不乱摸。”吴征抱着温香软玉,心满意足,闭着眼睛轻声道:“来前还和我娘商议了一回,看看婚期的事情怎么办才好。我们的意思一样,妙妙是倪府的女儿,不能在我这受了委屈。现下操办婚事的时机还不好,但是名分得先定下来,否则日子长了该有人闲言闲语。择个近期的良辰吉日,我就去找倪大学士提亲如何?”
“关人家什么事。”倪妙筠面色绯红,两人早已做了夫妻,可一说此事还是觉得满心羞涩难言,手足无措。
“也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倪大学士点头才是头等大事。”吴征一本正经道:“妙妙嘛,听他爹爹的就成。”
“还要我掌门师姐同意。”倪妙筠已经声若猫叫,主见却还有,忙不迭又补了一句。
“那是那是。”柔惜雪待倪妙筠不仅是掌门师姐,也形同授业之师,倪妙筠一身武功大半都是柔惜雪传授。
倪妙筠待她感情深,报恩之心多也是情理之中。
吴征欣然同意,相比起倪大学士,要过柔惜雪这一关在目前而言再也简单不过:“柔掌门还没安歇吧?我这就去找她谈谈。”
“别!”倪妙筠面色又一红,抿了抿唇道:“师姐怎会不来迎接你?她刚巧在沐浴。啊哟……”
美人从吴征怀里跳了起来。
近日服侍柔惜雪都让倪妙筠亲手接了过来,全然不假手侍者。
柔惜雪沐浴前她虽已备好一切,但是还要陪着她安歇入眠。
除了柔惜雪沐浴时绝对不允许有人在场之外,倪妙筠随时都跟着她,唯恐她又做出当日强运真气的傻事来。
“师姐该沐浴完了,我去找她。”与爱郎一阵亲昵,居然忘了这件大事,倪妙筠急急迈开长腿向柔惜雪居住的小院奔去。
吴征怀中陡然一轻,曼妙娇躯像是忽然消散了一样,只剩一片温柔。
他无奈地摇摇头,远远地跟随。
按美人的说法,柔惜雪该当刚沐浴完毕,吴征不好冒昧进入,只得等在院门口。
候了片刻,隐隐听见院子里有窃窃私语之声。
吴征心中暗自思量,倪妙筠在军营中别无他事,先前的委屈八成是因为柔惜雪之故。
不知道是柔惜雪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让倪妙筠如此伤痛。
历事越多,吴征的思维也越发缜密。
柔惜雪这人待同门一片真心赤诚是假不了的,看天阴门从上到下无人不尊重她。
索雨珊为了她情愿以身饲虎,甚至坐化。
再看故去的柳寄芙,郑寒岚等人,尚存的倪妙筠与冷月玦,待柔惜雪已不是简单的同门长辈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