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你先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谁家公子的?你是不是惹了什么大麻烦?”
柔惜雪寒声问道。
同门理应为同门出力,可不能就此不明不白。
若是稀里糊涂地踏入深坑万劫不复,又是谁的责任?
大师姐发话,余人不敢吭声。
祝雅瞳抿了抿唇,抬头直视柔惜雪道:“不是什么大麻烦,麻烦只在小妹一身。小妹只是想孩子出生之后立刻送走免惹是非,可是生产完小妹身体虚弱实在办不到,只好请各位师姐妹们帮衬一二了。”
“师妹,不是师姐不愿意帮忙,可你还没有回答师姐的问题。在这里的都是自家师姐妹,我现下就可以立誓:师妹的秘密我柔惜雪严守一生,若有半分泄露,死于刀剑之下9柔惜雪目光灼灼,温柔又坚定道。
祝雅瞳小心滴捧着肚子缓缓起身,微笑着道:“我没有必要什么都说出来!
师姐,小妹还没有求过人……可是……无论小妹做错了什么,孩子只是孩子,他在小妹的肚子里安静地长大,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他是无辜的。何况,小妹并没做错什么,有些事说出来了反而不好。师姐,这一回,小妹求您帮这个忙,有您坐镇主持,孩子一定能平平安安。”
她本就艳冠天下,初为人母时柔弱与爱意泛滥的模样更加动人心魄,任是铁人见了也要心软。
可柔惜雪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仿佛一块严厉得不可融化的万载寒冰:“你说出来,我会酌情考虑。你若不说,我无法帮你,师妹,请你体谅师姐的苦衷。”
祝雅瞳凄然一笑,低头看向小腹,无限爱怜地用玉掌轻抚几下,旋即抬头道:
“小妹明白。小妹也不强求,师姐既有苦衷,还请离去。”同样地一步不退,同样地果决到毫无回旋的余地。
“我不会让你乱来的。”柔惜雪定定地望着祝雅瞳,终于失望地摇摇头转身离去。
她清楚从那一刻起,两名原本情谊深厚的绝世女子,再也回不到从前。
“你还不是掌门。”祝雅瞳讥诮地笑道,不知是在嘲讽柔惜雪,还是发泄自己的无奈与苦楚。
回了天阴门,柔惜雪恪守着自己的誓言并未向任何人再透露此事。
可她一直关注着几位师妹的动向,每当她看着郁韶蓝与苏竺灵时,师妹们总是低头避开她的目光。
柔惜雪明白,她们还是答应了祝雅瞳。
世上没有多少人能拒绝她。
平日给的恩义,她亲切而优雅,温暖人心的笑容,这一切本该用来团结门派里的每一个人,却被祝雅瞳用来为了一己之私,笼络人心。
柔惜雪捏紧了拳头,暗恨自己无能为力!
虽被排斥在外,柔惜雪还是放心不下,始终暗暗盯着几位师妹。
在祝雅瞳生产日期将近时她们整装出发,柔惜雪也悄悄跟了出来。
没有祝雅瞳的接应安排,柔惜雪进不了祝家,只能远远地看着。
她目瞪口呆地看见无数陌生人进入了祝家。
产房里传来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整个祝家都乱了起来。
借着大乱,柔惜雪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只见面色苍白的祝雅瞳在襁褓中婴儿的脸上亲了又亲,终于决然回头倒提着长剑大喊道:“快走,快走9初为人母的少女疯了一样地挥剑,摇摇欲坠的身子渐渐站稳,握剑的手越发稳定,坚毅的双目射出熊熊怒火,娇俏柔弱的身体更是挺拔如山,仿佛天崩地裂也不会后退半步!
“谁想过去,先杀了我9柔惜雪无法想象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哪里来的勇气,她震撼地看着祝家血流成河,看着师妹们突出重围,纷纷带伤,甚至有人倒下。她死死地捏着拳头,几次握上剑柄又几次松开,喃喃低声悲鸣道:“官军!怎地有官军9心中天人交战,柔惜雪最终没有动,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再悄悄离去。
一路上浑浑噩噩,官军的出现打消了她最后一丝恻隐之心!
师门与师妹,终究师门更重,她不能参与进去再去蹚浑水。
柔惜雪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师妹的孩子会有这么多人要置他于死地,更引发了官军前来!
助拳的师妹们,也一定没有想明白吧……
两月之后祝雅瞳再回山门,一切已然物是人非……跳脱的少女洗净了铅华,变得沉默而忧郁,更好像一瞬之间长大了,双目间徘徊着看透世情的哀戚与愤怒,生生拒人于千里之外。
前去助拳的五名师妹一个都没有回来。
郁韶蓝与苏竺灵倒在了祝家里,而唯二能够突出重围的韩彤与崔芷秋再没有出现过。
“韩师妹与崔师妹呢?”又过了三月,柔惜雪再也忍不住心中犹疑,向祝雅瞳质问道。
“死了。”更加美艳的少妇淡淡道。
“是你杀了她们?就为了你的孩子?”柔惜雪语声发颤,不敢相信温婉的祝雅瞳这么心狠手辣。
“我有罪。”祝雅瞳虽有哀伤不忍,可毫无悔意,寒声道:“你也有罪!若你肯相帮,局势一定大为不同。我害了她们,你又何尝不是?我恨我自己,也恨你9
“你……你……”柔惜雪怒极,一时找不出词来骂出口,期期艾艾道:“你疯了么?你疯了么?我要禀告师门,将你治罪9
“去说吧,又有何妨?”祝雅瞳一挑柳眉,分明已不将身外之物放在心上,无限悲凉道:“我的心头肉已经掉了,心也死了,我根本无所谓。不过提醒你一句,上上下下我已打点清楚,你把嘴闭严实了,不要惹来杀身之祸。”
“你一定不得好死,一定不得好死9柔惜雪落下泪来,凄厉咒骂道。
“不会的,愧疚也好,悔恨也罢!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我舍不得死9祝雅瞳走了,头也不回地离开天阴门游历江湖,不久后就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天阴门的女煞星入了世,[迷蛇梦眼]的名号传得沸沸扬扬。
一年之后,燕皇殡天,新皇登基。
柔惜雪猛然想起传说之中,关于燕国皇室修炼功法的种种流言,再忆及祝雅瞳死死不肯透露孩子的身世,以及在祝家出现的官军,忽然明白了什么。
窥得惊天隐秘,柔惜雪心慌意乱,对祝雅瞳的恨意稍减,但不久之后一点怜悯又去——是你,就是你,你引来的灾祸,怨不得旁人!
涉及皇家密室,柔惜雪无法确信天阴门会不会惹来无妄之灾—新皇刚上位根基不稳,历任帝皇在此时总是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也是皇朝最为动荡,人人最朝不保夕的时候。
为稳妥起见,柔惜雪也选择了出门游历远行。
祝雅瞳已经垮了,天阴门不能垮,只要我柔惜雪在,门中就有希望!
思虑至此,柔惜雪才回过神来。
当年的尘埃已落定,往事不能再回头,时光已久远,是是非非已无法分说谁对谁错,也已不重要了……死的人已死,活着的人仍需活下去完成自己的夙愿。
或者等若干年之后,当世的人化为腐土,埋藏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是非功过才能任人评说。
只是当年曾敞开心扉,一同立下志愿的师妹,再也没有回到从前。
她的所作所为全是一己之私,让柔惜雪失望透顶。
而本应兴盛的天阴门也失去百年难得一遇的良机,依然站在从前的位置上,仰望着头顶,俯瞰着脚下。
她豁然起身向屈千竹道:“陛下有旨,我要出门一段时日,你们在门中严守山门清规,若有疑难等我回来再行处置。”
“是!掌门师姐,陛下的旨意要做什么?可要人帮忙么?如今门中人手不足,若有用得上处,小妹愿往一行。”
人手不足!
柔惜雪心中一痛,又忆起死去了的五位师妹,面上不动声色道:“不用,一些小事,但是不能说。”
柔惜雪捞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斜扎于背,心道:我去解决所有的后患,还天阴门一片清净!
燕国长安城,狄府里栾采晴静坐品茗,闭目沉思。
自狄俊彦死后,狄府再没有了男主人。
从前门庭若市的热闹府邸清净了下来。
不仅阿谀奉承者不再来,连些不清不楚的闲杂人等也不见踪影。
风流名声在外,时常招摇过市的栾采晴也变得深居简出,只守着一片逐渐破落的狄府。
美眸闭上又睁,在墙上巨大的地图左右流连一番,又再合上。
计划在脑中演了一遍又一遍,总觉还是不够,总还想找出一丁点的破绽与疏漏。
祝雅瞳是个完美的女子,武功心计几无可趁之机,幸好世上还有一个吴征!
蛇蝎美妇之间的深仇大恨因吴征而起,也将因吴征而了解。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主人,天阴门柔掌门来访。”通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房中的寂静。
栾采晴睁目起身打开房门,亲自去迎。
远远望见柔惜雪虽单掌竖在胸前,双目却炯炯发光,如同两团烈火在燃烧。
“柔掌门来得好早,请进。”栾采晴目光一亮,对柔惜雪的样子十分满意!
情不自禁大大张开双手,像欢迎战友一样送上个拥抱,挽着她的手一同入府。
“事关重大,不得不加倍慎重些。”柔惜雪始终保持着礼佛的姿势,对栾采晴过于亲昵的举动并不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