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孟老大百密一疏,只顾着往队伍里塞能打的强手,却忘了派个能做饭的来,结果自己吃了一路糙米煮野菜,不仅味如嚼蜡,而且倒尽胃口。
“干!这是什么?”
程宗扬从菜里拨出一条长长的东西。
“蚯蚓,熟的!”
臧修一筷子挟走,“啯”的咽了,咂着嘴道:“够肥!”
程宗扬嘴角抽搐了几下,然后扭头一阵干呕。
臧修意犹未尽地说道:“那年在北疆,我跟谢中校追踪真辽军的主力,因为不敢生火,生吃了半个月的活蚯蚓,那滋味……”
“死和尚!给我闭嘴!”
程宗扬铁青着脸捧起那碗饭菜,索性闭上眼一阵猛扒。
眼不见心不烦,一口气吞完,然后把碗一丢,“饱了!大伙赶紧吃,明天提前一个时辰,寅时就走!”
“得令!”
臧修等人风卷残云般一阵狼吞虎咽,然后各自休息。……
烈山是晋、宋与昭南三国交界的界山,东麓属宋,西麓属晋,向南绵延百余里,越过栖霞山,就是昭南的昆吾城。
六朝各自扩张,国境相邻处,往往是大山大泽之类难以开发的区域。
烈山峰峦叠幛,山势高峻,由于雨量充沛,每到春夏之季,山上积雪融化,往往爆发山洪,因此人迹稀少。
山间的道路说是大路,其实只是一些平整易行的地方伐去树木,能供车马通过,平常只有六朝的商人和使节往来,如今江州之战一触即发,行人早已绝迹。
但这时,山岗高处正立着一匹健马,一名短发汉子跨在马背上,鹰隼般的双眼盯着山下的大路。
一股烟尘远远驰来,形状尖锐,凝聚不散,看得出是一队骑兵正疾驰接近。
马上的汉子注视良久,然后将一根铜哨含在口中,吹出一串鸟鸣。
来的是捧日军的轻骑,一共两都,一百六十骑。
军使刘宜孙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骑兵一直是宋军的软肋,与步军每都一百人的配置不同,骑军每都为八十人。
表面上看,捧日军有四个军的骑兵,八千骑的数量远远超过其他禁军。
但这只是名义上的数字。
事实上,即使在最精锐的捧日军,也有一半的骑兵没有马匹可乘,整个捧日军的战马还不足四千匹。
刘宜孙常常羡慕北疆那些崇拜苍狼和青天的敌手,他们的军队出动时,往往一人携带三四匹马,而捧日军的骑兵两人才能分到一匹马。
这两个都是捧日军少有的满员骑军都,隶属于捧日左厢第六军。
今天黎明,都指挥使郭遵越过指挥使郭逵,叫来刘宜孙和张亢,当面命令他们作为捧日军的先锋,带领部属进入烈山,为大军选择营地。
如果顺利的话,自己就是第一支踏入晋国境内的宋军了。
刘宜孙心里涌起一丝激动,然后又省觉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旁边那个脸色冷峻的男子。
张亢比他年龄大得多,曾经当过一任知州,仕途也算顺利,不知为何莫名其妙转了军职,而且还是从最低级的押头作起,离开临安前,才升到副军马使。
因为军使临时调任,才得以指挥这一个都,八十名骑兵。
与宋军相似,晋军同样不以骑兵见长。
自己的八十骑人马精良,即使遇敌也可攻可逃。
当然,刘宜孙知道自己面临的对手并不是正规晋军,而是星月湖叛军余孽,但星月湖大营全盛时,也仅仅是宋军中不入流的厢军,他们再强能强过自己这支上四军最骁勇的骑兵都?
张亢显然不这样想,离开营地他就主张缓进,尽量保存马力。
刘宜孙的理由也很充足,捧日军营地离烈山不足二十里,全速奔驰,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在山下歇息半个时辰,总比花一个时辰在路上慢慢走合算。
为大军开路,选择驻地,在刘宜孙看来,这是一份唾手可得的功劳。
郭遵派遣一个满员都作为协助,领头的张亢军职却比自己低半级,等于是给了他四个都的骑兵让他立功,还没有人来分功劳。
郭遵这样照顾自己,刘宜孙也不敢掉以轻心。
参战之前他作足了功课,知道烈山不仅有大路可供骑兵驰骋,而且驻军的营地也是现成的,就在越过烈山中线的晋国一侧,有一片开阔地,可供大军驻营--毕竟他的父亲刘平是郭遵的顶头上司,捧日军左厢的厢都指挥使。
刘宜孙所知道的信息,有许多是张亢做梦都想不到的。
但刘宜孙也并没有因此小看张亢。
父亲刘平文武双全,为人轻财仗义,刘宜孙也不是一般的纨裤子弟,而且宋国崇文抑武,张亢和自己的父亲同样是进士及第,却弃文从武,让刘宜孙平添了几分敬意和亲近感。
“张大哥,按你说的,在这里歇半个时辰,养养马力吧。”
张亢环顾四周,然后点了点头,喝道:“下马!”
隶属于他的八十骑立即勒住坐骑,翻身跳下马背。刘宜孙的手下纵骑小跑几步,减速后才纷纷下马。
刘宜孙道:“大哥练的好兵,论起令行禁止,举止如一,小弟可差远了。”
张亢笑着说道:“你的兵也不错。”
刘宜孙道:“我听出使晋国的使节说,烈山的山路全长五十余里,可供四马并行。过了主峰之后,有一片平原,因为三溪并流,叫三川口。”
他拿出一幅自己绘制的地图,指点道:“三川口离进山的位置大概有二十里。
如果全速行进,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张亢聚精会神地看着,没有作声。
刘宜孙道:“这样的话,我们半个时辰后进山,大军距离我们有十五里,等我们到达三川口,大军离我们有二十多里,两个时辰左右能抵达营地,等傍晚扎好营寨,最迟后天,我们就可以进入江州地境了。”
张亢指着地图道:“这是什么?”
“哦,使节说进山四五里的地方有条溪水,水面不宽也不深,不用下车就能过去。”
张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不妥。我军远道而来,已经跋涉一个多月,这二十余里路,大军过了午时才能走完。如果立即进山,半夜方能赶到三川口驻营。大军夜行,又在山中,一旦遇袭,只怕立刻就要大乱。”
刘宜孙提醒道:“郭指挥使给我们的军令,是入山寻找驻营地。况且加起来四五十里的路也不远,往日行军,都走过的。”
“那是在我们大宋境内。”
张亢道:“到了此地,随时都可能有敌军偷袭,宁可谨慎一些。”
“叛军所在的江州城,离这里还有一二百里,探子说,城中只有一两千的贼军,现在正招募民壮守城,即使来袭,能有多少?”
身后的捧日军不仅有郭遵的第六军,还有王信的第三军和卢政的第七军,总共六千余人,在刘宜孙看来,只用这支先锋就足以击溃星月湖叛军余孽,何况后面还有数万大军。
张亢道:“卑职有一策,供军使参详:我们两都各出十骑,在前探路,另出五骑,与营中联络。剩下的一百三十骑,缓缓进山,与大营保持十里的距离。”
刘宜孙道:“是不是太谨慎了?”
张亢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刘宜孙道:“十里太近了,反正总共二十里,不如速去速回。”
两人商谈片刻,最后张亢作出让步,同意把探路的减少到每都五骑,两两相距一里,一旦遇敌,立即示警。
这样主力一百四十骑与探马保持五里的距离,如果真有敌情出现,也可以选择是作战还是撤退。
骑军依次入山,第五组出发不久,刘宜孙和张亢也乘马踏上山路。……
臧修回头看了一眼,“咱们被捧日军的娘儿们撵上了。”
吕子贞道:“只有两骑,我去把他们打发了。”
匡仲玉道:“后面还有,像是那两个都的骑兵。”
程宗扬道:“把兵刃收起来,咱们是赶路的客人,又没马匹。”
两名披甲的宋军骑兵拿出小旗,向后打出旗号,然后与他们擦肩而过,接着又是两骑,同样打出旗号。
不多时马蹄声响,一百余骑沿着山路驰来,将已经退避到路旁的程宗扬一行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