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无声地划进了潭里。
船靠了岸。
在铁梯子下面,有一块平整的岩石,是用水泥抹平的。
风平很静时,这儿大概是停靠汽船的,上面埋着一根柱子。
杜丘把小船拴在桩子上,又卸下了船上的东西。
他在伊东市潜水用具商店租来了一套潜水用具,为了防备万一,还准备了猎鱼枪和水下灯。
他换上潜水服。
那是带有帽罩和轻便鞋的简易潜水服。
在深冬的海里潜水,没有它是不行的。
穿上合成橡胶的轻便鞋,走起路来毫无声响,对于潜入研究所是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这也是考虑到万一可能出现的情况。
当迫不得已海上逃走时,穿普通外衣极不灵活,在游到小船之前,难以躲过鲨鱼的进攻。
而且,寒冷也将把他的身体冻僵。
换上潜水服,身体顿时感到轻了许多。
潜水服紧贴着皮肤裹住身体,使他从紧迫的压力中产生出一种漂浮感。
杜丘仰头看看铁梯子。
在黑漆漆的悬崖上方,只有星星在闪动。
敌人的营寨,正在黑暗的幽冥中沉睡。
他的脚踏上了铁梯子。
两手刚一触到梯子上,立刻有一股冷气袭上全身。
他慢慢地爬上去。
随着身体的上升,他感到头上好象有一块令人恐怖的黑布正在急速绞紧,在最上面形成了一个圆锥形的狭小的尖角。
回头望去,在远远的深潭之上,映不出一丝星光,甚至连小船的影子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
有陷阱吗?也许,等他爬到顶上,铁梯子就要被警卫推向夜空。
这种不祥的念头,一闪而过。
他似乎感到,自己即将从二十多米高的昏黑的高空,哀号看跌进鲨鱼群集的深渊。
杜丘咬紧牙关。
恐惧,加上漂浮感,使他的手脚感觉失常。
爬到中途,他忽然想起了从日高牧场草原,冲向无依无靠的夜空时的情景,想起了起飞的一刹那间那种不堪忍受的孤独感。
和那一刻想比,与其说这是断崖绝壁,勿宁说它就是平坦的大地。
爬到顶了!他向周围扫了一眼。
万赖俱寂,研究所仍在沉睡之中。
大楼门就在跟前,他踏着草坪向门口走去。
轻轻一转把手,门开了,他溜进去。
……
成功了!
对于如此轻易的成功,他感到有些扫兴。
前面那样戒备森严,围上铁蒺藜,甚至在高墙上装上电线,可背后却留下明显的漏洞。
也许,他们根本没想到有人竟敢从鲨鱼成群的海上钻进来?
或许,这又是一个圈套。
他用电筒照杠向前走。
尽管是瓷砖铺的地面,但穿着合成橡胶的轻便鞋,一丝声音也没有。
长长的走廊两侧,整齐地排列着一个食房间。
有几扇门上挂着研制科的牌子,发出一股浓烈的药味。
另外几扇门上,挂着资料室的牌子。
他试着转了转把手,竟然也没上领,于是推门进去。
在手电光下,他看到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台复杂的机器,象是缩微胶卷阅读器。
再里面是一个书架,塞满了世界各国的药物学文献和书籍。
面对着这些,杜丘感到无从下手。
刚刚潜入这里,在他心里就过早地产生了一种失望感。
如果是个内行的专家来到这里,情况就不同了,而杜丘却完全是个门外汉。
即使进来了,又能发现什么呢?
他离开资料室。
凹字形的走廊,仍是一片寂静,好象又已设下的圈套。
整座大楼都死一般的沉寂。
有一条楼梯通向二楼,但他没去,继续往前走。
沿着走廊向左拐,是药理研究科,有几扇门上挂料牌子。
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杜丘停住了脚步。
声音就来自跟前的一个房间。
……
是警卫室?
没有别的动静,只有细微的声响,还断续地在静溢的夜色中回响。
那好象是一间实验动物饲养室,杜丘放下心来。
他悄悄走近前,把门推开一道缝,用电筒照了照。
那是小白鼠的饲养室,笼子里养着大批小白鼠。
有些还做着记号,标明正在进行某种实验。
他顺次打开那一排房间,有的屋里是兔子,也有的屋里是老鼠,房间里都装着暖气。
杜丘打开第四个房间,一看到那些东西,他差点喊出声来。
……
蜘蛛!
那里有数不清的蜘蛛,每个小笼子里装着一只。
有小蜘蛛,也有凶狠的大蜘蛛,甚至还有长满长毛的南美毒蜘蛛,都无声地伏在笼子里。
在手电光下,它们的姿态更加令人恐怖。
寒气袭来,杜丘骤然感到一阵战栗。
这战栗,还有另外的原因。
那就是,他想起了朝云家树上受公害影响的蜘蛛拉起的那些蛛网。
在市区,大蜘蛛并不多见,但却偏偏在朝云家拉了那么多网。
尽管还搞不清其中的奥妙,但是,与跟前这令人厌恶的景像,难道没有什么联系吗?
和矢村的谈话,也浮现在脑海。
矢村认为朝云案件的关键是要搞清蜘蛛网,这到底有什么根据呢?
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掠过全身,他凝神注视着隐蔽着凶险和邪恶的夜色。
……
这研究所里肯定有奥妙。
在蜘蛛那可怕的形象刺激下,他似乎产生出一种预感。
尽管矢村来这里进行过调查,但他并未发现横路敬二与东邦制药公司有联系的证据。
即使有证据,也早被酒井付之一炬了。
矢村知道从正面难以攻破,所以暗示杜丘潜入内部。
然而,且不说矢村,就连杜丘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因为明知证据肯定早已被破坏了。
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此刻,杜丘感到自己内心涌出一股预见力。
他越来越感到,在烟与蜘蛛网、蜘蛛网与朝云家、横路与酒井之间,隐藏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这儿就是连接酒井与横路的链条中关键的一环,这儿有解井朝云案件中阿托品容器之谜的钥匙!
在这种预见力的作用下,对于蜘蛛那奇丑无比的圆鼓鼓的大肚子,杜丘也不再感到那么厌恶了。
他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离开饲养室,沿走廊向前走去。
再前面就是大门,左面是办公室,屋门没上锁,他走了进去。
杜丘准备对办公室彻底搜索一番。
研制科、资料科、药理研究科,他都没有碰。
此刻,充满他头脑的预见力告诉他,发现线索的可能性,只存在于办公室。
办公室有四十平方米大小。
研究所依然在沉睡,杜丘想到了酒井、堂塔和北岛,他们此刻可能正在那一幢房子里,搂着女人酣然入梦。
办公室里有五台投影机,还有一排铁书架和文件柜,有几个柜子和抽屉锁着。
工作日志、出缺席登记簿、帐簿、传票…目之所及,到处都是。
然而,能说明与横路来往关系的,却只字皆无。
他粗略翻了翻,不禁大失所望。
解开阿托品容器之谜,难道毫无希望了?
他看看手表。
时间一分一种地过去,已快四点了。
他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懊恼的焦躁。
最晚四点半之前,他必须离开这里。
……
希望过高了?
还有两个上锁的抽屉没有打开。
他用带来的螺丝刀撬了下,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响声,但抽屉却没有打开。
……
有人来了?
杜丘立刻蹲下身。
他听到有点声音传来,像是人的脚步声。
(四)
杜丘关了电筒,蹲伏在桌子阴影里。
难道听错了?那声音再没出现。
他静静地等了几分钟,放下心来,可刚一挪动身体,突然感到有个东西碰在他脸上。
定睛一看,原来是挂在桌子腿上的几本记事本。
他摘下一本,用电筒照了照。
封面上写着:蜘蛛饲养簿。
看到这几个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杜丘立刻紧张起来。
他把本子放在地板上,用电筒照着翻看。
这很象办事员记的饲养日志,相当杂乱,不过还能看出,上面记着很久以前开始购进蜘蛛的情况。
手上的污垢,已经把本子弄得肮脏不堪。
上面也记了一些有关雌蜘蛛的生育、交尾等略微有趣的事,杜丘详细查看着,然而,却没有任何一处露出横路的名字。
翻开另一页时,杜丘愕然呆住了,眼睛死死地盯在本了上。
那上面写着:
八月二十六日,送酒井部长大蜘蛛十只。
原定送关西产大蜘蛛,但因无货,送去东北产的、正投给黄菪碱的那种。
……
八月二十六日送了大蜘蛛?
那不正是朝云死的前三天吗?
朝云的妻子说过,也就在那两三天时间,院子里突然出了很多蜘蛛网…
这是为什么?
杜丘关了电筒,出神地凝视着黑暗。
他似乎看见,在黑暗的尽头,有一团疑云如同黑点一般浮现出来,向着他急速靠近,越来越大,形成了一片汹涌的黑色波涛。
在黑色波涛的彼岸,朝云家的宅邸清晰可见。
就在那院子里出现市区少见的人蜘蛛拉起蛛网的同一天,酒井义广接到了送给他的十只大蜘蛛!
……
难道是偶然的巧合?
忽然间,朝云宅邸的幻影不见了,黑色的波涛也无影无踪。
杜丘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象一架转动的水车,发出咚咚的响声。
他想起,在朝云死前三天的晚上。
酒井义广、北岛龙二还有青山祯介,一同到了朝云家,直到很晚…
他到过朝云家的院子!
酒井往院子里放了十只大蜘蛛!那是为什么呢?目的何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脉搏仿佛停滞了。
杜丘长出一口气,清醒过来。
他把记录本装进带来的塑料袋,用一个胶筋套封住口,塞进贴胸的上衣里。
只一瞬间,他做完了这一切。
突然,有一个东西从黑暗中跑来。
那是一只狗,它发出尖厉的狂吠。
杜丘愕然僵立。
狗肯定嗅到了他的气味。
他急忙离开办公室。
狗在大门外疯狂地咆哮着,用前腿敲打着玻璃门,玻璃眼看要被撞碎了。
月光下,露出它狰狞的身影。
杜丘大步跑出走廊。
一刻也不能犹豫,等那些人出来撤掉铁梯子,就是死路一条了。
他向门口跑去。
窗外,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声乱成一团。
来得竟如此迅速,杜丘惊异地停住了脚。
此刻已不容踌躇,无论如何也要冲出去。
“谁?不要动!”
已跑出大楼的杜丘,不得不停了脚。
大楼内外顷刻间灯火齐明。
在明亮的灯光下,三名守卫正扼守着铁梯子。
他们手中端着猎鱼枪,枪筒里伸出的箭链闪着寒光。
杜丘转过身。
铁梯子这条路已经绝望了,只好跳墙逃走。
他向大墙跑去,狗也从后面追来。
杜丘一直跑到墙脚下,但墙相当高,拼命跳也够不到顶。
狗汪汪叫着扑上来,咬住他的小腿。
杜丘握紧拳头对准狗头狠命砸去,把它打了个趔趄。
狗发出一阵哀叫。
他又趁势狠踢了两脚。
他已经无路可逃了,端着猎鱼枪的守卫直逼眼前。
另外一幢房子也喧闹起来,跑出几个男人。
“不老实就关起来!”年青的守卫举枪说道。
被逼到墙边的杜丘,还在顽强地一步步挪动着。
“你是瓮中之鳖了,放老实点!”
此刻,杜丘确实已成瓮中之鳖。
“怎么啦,你们干什么?”
从另一幢房子出来的三个人,跑近守卫跟前。
问话的正是酒井。
“啊,是这家伙!”堂塔定睛一看,大叫着跑开了。
他凑近酒井,耳语了几句。
“什么?”酒井厉声高叫。
声音里充满惊愕。
却依然失厉刺耳。
“你们走吧,到那边去,别让那几个女人出来。”酒井向守卫说道。
他们三人从守卫手中接过猪鱼枪,立刻逼住了杜丘。
“这家伙,又进这儿来了,可恶!”堂塔恶狠狠地说道。
“大概,这是杜丘检察官吧?”酒井油腔滑调、神气十足地说,“欢迎你光临此地,杜丘先生。”这是一句充满着冷酷和嘲讽的欢迎词。
“好久不见啦。”杜丘在陆边活动了一下后背,说道。
“是好久不见啦,告诉你,要是聪明,就不要再垂死挣扎,那没用。这边是高墙,那边是悬崖,下边有虎头鲨。想必你都知道吧?”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