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逃脱(1 / 3)

追捕c 西村寿行 11938 字 2023-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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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约定的时间,庞大的牵引车露出了身影。

杜丘从潜伏的森林里来到路上,发出信号。

车前灯熄了,从驾驶室里跳下两个男人,一个约莫有五十来岁,另一个和杜丘年龄相仿。

“你是杜丘啦?”年长的那位低声问道。

“是的。”

“受一位小姐之命,来帮你的忙。”

他没有掩饰并不情愿的口吻,“真不愿意干这个差事,你别忘了,我们是出于不得已。你进到车里,不到地方绝不能出来,行吧?”

杜丘感到,这是先给了他下马威。

“麻烦您了。”

“好吧。”

他又向那个板着面孔、脸色阴沉的年轻人说了几句什么,就走回牵引车那边去了。

这是个高顶棚的大型牵引车。

车门的锁打开了,里面装着纯种马。

他们两人在黑暗中默默地拉出五匹纯种马。

那是些肌肉健壮的马,鼻子里呼着白气。

这使杜丘感到冬天已经来临。

“喂,进这里去。”

在车尾灯的光亮中,年轻人朝杜丘扬扬下巴。

这个长着厚嘴唇、相貌愚笨的人,说起话来也很粗鲁。

杜丘走进车里,看见在最前面的车厢壁上用板子挡成一个夹层,敞开了一条缝。

“那儿有脑一个人的地方。”年长的人说。

尽管杜丘事先已想到了各种情况,但还是掠过一丝恐怖这是圈套吧?他犹豫了一下。

虽然是真由美的主意,但如果这两个人告诉了她父亲,那就要自投罗网。

爬进一半时,他停住了。

然而很快做出了决断,即便留在这里,也不会有自己所希望的明天!自己的明天将会如何,那是要经过一番冲杀搏斗才能确定的。

他全身都进到车里。

那个年轻人立刻在后面冷酷地关严板子。

这里勉强总算可以躺下,大概是出于真由美的吩咐,里面铺上了一块折叠的蓬布。

“你要解手的话,也只好躺着啦。另外,如果停车,那可能是遇到检查,你绝不能出声。一早就到千岁,让你在郊外下车。”

关上板子以后,年轻人说了这番话好像说完又扑哧一笑。

接着响起了装马的声音。

大概是装完了,杜丘听到他们走过车厢旁边,说着话。

“好了吗?”年长的问。

“把杀人犯关在里边了…”年轻人下面说了些什么听不清,随后又是一阵笑声。

忽然,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袭来,几乎要把这狭小的空间挤碎。

后来的那一阵笑声,也许正意味着这是一个圈套。

难道不该出去吗?杜丘试推推板子。

厚厚的板壁坚如囚笼,纹丝不动。

而且,里面仅能容身,使不上劲。

“喂!…”杜丘喊了起来。

正在他刚要喊出“有话要说”时,发动机响了。

牵引车车头离得很远,喊也听不见。

马开始骚动。

杜丘不做声了。

想到即将来临的命运,他合上了跟睛。

恐惧几乎使他窒息,肺急需大量氧气。

于是,他大口大口地喘起来。

牵引车开动?响起一阵马蹄的错乱声。

车的速度越来越快,马蹄声随之渐渐消失。

高速行驶产生的逆风透过板壁,送来了马身上那股浓烈的焦臭味。

现在就是着急也没用了。

即便这是圈套,或是那商人随时出卖自己,事到如今也只好听之任之。

杜丘想睡上一觉,因为要有好几个小时动也不能动。

牵引车不时地扭曲转动,发出单调的旋律。

好象已经来到沿海岸的23号国道了。

交错驶过的卡车,发出阵阵惊心动魄的轰鸣,随即远去了。

每当这时,就响起一阵纯种马杂乱的蹄踏声。

杜丘想到了那些马,它们那黝黑的眸子,好象已经注定了自己的命运。

它们被人养成骏马,拉出去卖掉。

而从此以后,就是拼命地奔跑,直到跑完自己生命的途程,被注射一针药剂杀掉为止,那黑色的瞳仁总是充溢着希望,人们都以此来夸耀纯种马的血缘。

然而此刻,在杜丘看来,那瞳仁里充满的,却是纯种马那无家可归、终生奔波的深切悲哀。

大约行驶了两个小时,车停下了。

似乎遇到了检查。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但一句也听不清。

还有一辆接一辆汽车发出的刹车声。

从车里可以清楚地看见拿着涂有发光漆的棒子、摇着红灯的武装警察。

杜丘在黑暗中紧张地瞪大了眼睛。

车门打开了。

但随即又被关上,安然无事。

车重新开动。

杜丘出了一身冷汗。

他已做好了万一落入圈套或是万一被出卖的思想准备。

尽管只能听凭命运的摆布,但他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可怜地束手就擒。

无论如何,要象幸吉和金毛熊那样,经过一场拼死决战之后再被抓住。

如果现在被捕,就如同从洞里抱出一只失去反抗能力的动物一样。

矢村那轻蔑嘲笑的面孔,在眼前时隐时现。

他实在不想成为一条被倒抱着尾巴的狐狸。

被严密关闭所引起的恐怖感越来越厉害。

他感到,这样下去,空间将更加狭窄,成为束缚身体的桂桔。

他记起了孩提时钻洞玩时产生的那种恐怖。

死掉也好,被捕也好,都等到出去以后自由自在时再发生吧!他真想这样大叫。

牵引车风驰电掣地驶向充满不安的黑夜。

黎明前,到了千岁。

车停了,响起开门声。

马牵出去以后,板壁打开了。

“能走吗?”年长的人问道,“快出来!”

这声音,把杜丘从梦幻中唤醒。

不是圈套!他抱住肩膀,下了牵引车。

“多谢您的关照。”对于自己先前的疑心,杜丘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快走吧,被人发现,我们也要受连累。”话里没有一丝怜恤与安慰。

“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是千岁市内的工场街,一直往前走,就到街中心,可以叫辆出租汽车去车站。跟你说,以后不要再给那位小姐添麻烦了。”

“啊,知道。”杜丘走开了。

这里没有人行道,按照那人的指点,他来到一条大路上。

先前来过一次千岁了,还能辨出大致的方向。

他朝车站走去。

站前有个昼夜茶馆,在薄雾中逐出了暖洋洋的灯光。

杜丘的脚步不觉被吸引了过去。

茶馆唤起了他对于咖啡的记忆。

最后一次喝不加糖的黑咖啡是在什么时候,已经想不起来了。

刚要走进茶馆,他又猛然间站住了。

他想起来,这正是到横路敬二家之前去的那家茶馆。

也正是在这儿,他听到了对他的通缉令。

……

那个姑娘还往吗?

别胡思乱想了,杜丘警告自己。

再要思绪缠绵,那是危险的。

就连能嗅出潜伏的金毛熊气味的幸吉,都免不了被熊吃掉。

幸吉死去时的惨状,又浮上脑海。

杜丘刚要转身走开,看见两个警察从车站向这边走来,他只好推门进了茶馆。

店里回荡着低沉的爵士乐。

音乐的旋律已经显示出,通宵达旦的欢愉,行将走向最终的疲惫,夜的残迹正在不断地沉积下来。

杜丘仍在上次那个靠窗的角落里坐下来。

女招待走过来,正要问他要什么,一见到他,禁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啊…你还好吗?”

她的两眼瞪得初圆的,问道。

杜丘在目光中表示出谢意。

“来杯咖啡吧。”

“就来。”她转身去拿咖啡。

杜丘看见,警察正从橱窗前面走边。

乳白色的朝雾渐渐俺没了警察的腿。

稍许,女招待端来了咖啡。

“坐一会儿,可以吗?”

这姑娘看来也就二十刚出头,她看着杜丘的脸,问道。

“嗯!请吧。”杜丘只好答应,因为她毕竟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姑娘坐到座位上,就象摆上了一只花瓶,纤细的双手放在膝盖上。

“我下班了,我叫平井千鹤。”

对千鹤的自我介绍,杜丘点点头,眼睛看着咖啡。

她似乎并不是那种好奇多事的女人,杜丘松了口气。

然而,千鹤的目光中却流露出痛苦和哀伤。

她已经认出了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呢?

“旅行愉快吗?”

“是的,还好…”杜丘模棱两可地答道。

旅行这句话,使他想起了自己在离开这里又回到这里的那段时间里的遭逢际遇,那些已成为过去的事情。

那好象是短暂的一瞬,却又那样模糊不清。

客人不多了,没有谁注意到他们两人。

“关于您的事,我一直在看报。”

“别担心,我是您的朋友。”

“朋友,您说什么!”

“我哥哥就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关进监狱的。”

“那…”杜丘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知道,平井千鹤不会是敌人。

“我和哥哥先前住在知床的罗白町,有一天,哥哥以前的恋人被杀了,他们就把哥哥抓起来。那个女的过去是哥哥的恋人,但那时早已抛弃了哥哥,跟了别人…”她的声音很细。

“真可怜。”

“现场有哥哥的指纹,是在那个女人的屋子里。哥哥承认去过。过去的情况和现场的证据都对他不利,但人不是他杀的。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说着说着就哭了…”杜丘默默地点点头。

“然而,怎么也不行。那一面是国家权力,我和哥哥再反对又能怎么样。我原来在农协工作,可是…”

“被解雇了?”

“杀人犯的妹妹,谁都冷眼相看。我失去了明天的希望。只好远离家门。所以,我很关心您的事。”

“谢谢。”

“您和我哥哥不一样,现在还有斗争的力量。可是一旦被捕,就什么都完了。”她的瞳孔里射出一股强光。

“可您怎么知道我无罪呢…”

“很简单。”

千鹤摇着头,“您那天是那么突然地逃跑,那就说明问题。等你发现是怎么回事时,已经停不住脚了…不从谁手里,接过不祥的接力棒,拼命地跑下去。从这副样子,就可以猜想到您的情况。又读了报上的报道…”

“不祥的接力棒…”杜丘喝下一口已不太热的咖啡。

“不知是谁递过来的。”千鹤停了停,又说:“可能是黑暗的统治者吧,可你一接过它,就得跑啊跑,一直跑到死。”

“也许是这样…”

千鹤的话,使杜丘顿时感到自己接过来的那枝接力棒所具有的分量,它充满了死尸的不祥之兆。

那件在新宿的街角不知被谁悄悄披上的符咒般的外套,此刻依然紧紧地裹在杜丘身上。

千鹤把它称作黑暗的统治者递来的不祥的接力棒。

那黑暗的统治者,究竟是谁呢?

“我在附近租了一套公寓,如果您要用,请用好了。”

“谢谢您的好意,可我必须走了,失陪了。您哥哥令人同情。”千鹤脸上现出凄凉的神情。

杜丘站起来向她告别。

此刻,杜丘还没有力量帮助她出谋划策。

杜丘离开茶馆,向车站走去。

千鹤关于黑暗的统治者的议论,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她把陷入于意想不到的逆境的破坏者,称为黑暗的统治者,而她哥哥则从那里接过不祥的接力棒。

明明是和平生活中的兄妹,现在却一个被投入监狱,一个在外流浪,被迫分离。

对于无力反抗的兄妹说来,也只能把难以抗拒的恶运描绘成黑暗的统治者。

千鹤所说的黑暗的统治者,就是命运。

这命运就躲藏在街角,它会出其不意地落到过路人身上,而所谓命运,在杜丘看来,就是一只令人厌恶的壁虱。

它随时准备爬到狗或人的身上,屏息静气地躲在树叶底下,一感受到走边的动物的呼吸就立刻粘上去。

而后则咬开宿主的皮肤。

贪婪地吸食血浆,把自己胀得滚圆。

这就是恶毒的命运真面目;在这命运面前,千鹤的哥哥饮泣屈服。

……

但我绝不屈服!

必须剥掉黑暗的统治者借以隐身的那可恶的黑外套,露出它的真面目。

杜丘似乎看到了它那丑陋不堪的本相。

当剥掉黑暗统治者的外衣之后,在它的肌体上,肯定会有无数只壁虱翻滚蠕动。

杜丘乘上了始发车。

车站并没有警察,这早在意料之中。

封锁警戒只能限于以幌别川为中心的一个小范围内。

只要把通往外界的公路、铁路以及小道控制住也就完全可以了。

当然,如果知道他已经逃出来了,那又另当别论,否则,是不可能在广大的北海道整个铁道线上设置警戒的。

即便动员了北海道的全部警察,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现在的关键是要回到本州。

到本州有三个办法,乘飞机、渡船和客轮。

首先,乘飞机根本谈不上。

渡船在钏路、苫小牧、小樽、室兰、函馆等地都有。

千岁离苫小牧很近,到室兰也不远。

但杜丘决定还是避开渡船。

渡船的开航次数少,因而易于监视。

从这点看,青函客轮是最安全的。

因为它开航次数多,客流量大,而且与渡船相比,航行距离也短。

在长距离航行中,万一船上得到追捕的通知,那时再跑就来不及了。

列车向函馆驶去。

随着列车的行进,矢村回东京这件事也越来越使杜丘感到不安。

这家伙为什么要回东京呢?

既然矢村来到了北海道,那么毫无疑问,东京地方检察厅特搜班的人肯定也来了。

因为这关系到警察当局和检察当局的威信。

但矢村受了一点伤就半途而归,令人不解。

他不是个临阵逃脱的人,他肯定是想出了什么新的策略。

什么策略呢?也许,矢村估计到自己要在幸吉带领下翻越日高山,因此解除了包围,改为沿路盘查。

当然,他们在控制着去本州的各条道路,准备在那些地方逮捕杜丘。

能逃走吗?

杜丘很有把握。

他觉得,在连接本州和北海道的大门函馆的繁华市街土,要认出一个罪犯来并不那么容易。

只要到了函馆,总会有办法去本州。

只要到了本州,潜入东京就不成问题。

朝云和猴子服用阿托品用的容器这个谜,怎么才能揭开呢?

“是烟吗?”杜丘自言自语着。

(一)

杜丘到了函馆。

路上没有太多的警察,星星点点地看到那么几个,也不象是在执行特别警戒的样子。

看来问题不大了,杜丘想,只要能随着人流乘上船,就能顺利到达本州。

临近中午,他吃过饭,心情平静下来,不慌不忙地朝栈桥走去。

他混在人群里往前走着走着,却突然站住了。

检票口附近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好象是在核对乘船人数,按动着计算器。

这个人他很觉面熟。

……

特搜班的!

杜丘一跟就看清了,那正是他过去的一个同事。

另一个,好象是北海道的刑事警察。

杜丘离开上船的人流,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返身往回走。

就在这一瞬间,杜丘觉得那个特搜班的人好象朝他看了一眼。

他感觉到了背后投来的锐利的目光,随即加快了脚步。

他似乎觉得,那两个人已经朝这边来了。

快跑!他焦急地在心里喊道。

回头一看,那两个人果然已朝这边走来,如同食肉动物发现了猎物。

“杜丘,站住!”

尖厉的叫声,从人群中传来。

杜丘跑起来。

后面紧追不放的脚步声,就象踏在杜丘的心上。

他扔掉船票,跑出了码头。

街上的行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跑过去。

此刻,只要后面追来的大喊一声“站住!抓住他!”行人就会横眉立目地挡住自己的去路。

想到这种情景,杜丘冒了一身冷汗。

他离开大道,躲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停住了脚步。

冷汗一直凉到心里。

巡逻车出动了,听声音不止一辆。

彼此呼应着,拉响警笛,飞快地远去,来势相当凶猛。

它们是在造成一种紧张的气氛,同时迅速驶往预定地点张开包围网。

杜丘想象得出,在那张紧急通缉令上,肯定详细写着他的服装、相貌、身高。

即使没有这些,本地的警察也能从照片上记住潜逃检察官的相貌,因为这里是他逃跑的必经之路。

现在如果在函馆所在的龟田半岛上撒下包围网,扼住半岛与大陆相连的咽喉,那他就无路可逃了。

杜丘加快了脚步。

必须赶在包围半岛之前逃出去。

应该上山,只要跑到山上总会有办法…但是,现在每走一步,腿都更加沉重。

而且,就是走得再快,也不可能在警察布置好之前走出去。

要是能坐上一辆出租汽车就好了,但那太危险。

杜丘想起了矢村,他明白了为什么要解除警戒。

那正是引诱他下山,以便在海边捉住他。

在通往本州的主要地点,都布置了特搜班人员守候着…

路口上,警察随处可见。

杜丘看见前面正有一个警察,于是站住了。

那条路是通往五棱郭方向的。

杜丘到了函馆。

……

这是最后一站了吗?

历尽千辛万苦,总算跑到了这里,但这里却很可能成为自己逃亡的终点站。

他感到自己的双脚好象有千斤重。

他靠在一棵已经落叶的树上,点起一枝烟。

自己现在已成了一只被迫得走投无路的野兽了。

当北海道还是虾夷鹿成群的时候,人们为了捕鹿,就一齐出动,逐渐地把鹿逼进半岛。

鹿一进了半岛,就再也无处可逃了,只好纷纷跳进海里。

于是人们乘上船,把跳进海里的成百上千只鹿全都打死。

这种情景,现在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只要扼住半岛与大陆相连的咽喉,自己也势必和鹿落得同样下场。

前面的警察好象发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