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你的计划中,却有一个较难把握的关键点。必须在财阀们在你的指挥下已经彻底击败了官军而后,铁面军才能开始攻城。否则,还没有解决官军威胁,就看到了你勾结铁面军阴谋一幕的财阀们,就会像现在这样瞬间土崩瓦解,而没有他们,仅凭你自己的私兵加上铁面军,也难以稳赢官军。而如何把握时间,就成了你的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必须是联军击败了官军后,人困马乏队形不整之时,才是铁面军加入战场的唯一机会。过早会暴露你的阴谋,过晚也会让财阀们有了准备。”
“因此我断定,你是无法提前和铁面军商议行动时间的,而是要在官军与财阀开战后,再看着战场局势,通过特殊途径将估算的行动时间传递给城外的铁面军。可惜,你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部队上面,就没有仔细看今夜的城里,架设了不少捕鸟网吗?”
“什……什么?!”
阿希利尔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卷成一小支的书信,丢在他面前。
“你派出联络铁面军的信鸽,在刚刚已被我派人擒获,并且把里面的书信掉了个包,当然,我没有改什么内容,只是把上面约定好的行动时间,改成提前了一个小时而已。”
“所以,各位才能有机会看此好戏,现在就亲眼看到了本来应该在一个小时后,攻入城中将你们各自私兵全部歼灭的铁面军部队!”
这一声吼震慑了在场所有的人,财阀们面如土色地面面相觑,即使不愿意相信阿希利尔,但那清晰入耳并还在不断接近的喊杀声,却让所有人心头一颤。
“什么?巴格瑞斯老爷,是这样的吗?”
“我们诚心与你联合,你竟使这种诡计?”
财阀们狐疑夹杂着愤怒的提问此起彼伏,巴格瑞斯脸色惨白全身颤抖,在手下私兵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立。
他结结巴巴地语无伦次想要狡辩,然而此时此刻包括他自己心里都十分清楚,他们,已经不可能站在自己这边了。
唯利是图的财阀们,平日里就有着针锋相对的利益纠葛,即使因为面对共同的敌人而团结一时,内心里对队友的猜忌与提防也绝不会消除。
面和心不和的联军,看似紧密的联盟在此刻瞬间土崩瓦解,他依靠欺骗与阴谋建立起的联盟,就和他邪恶的谎言一般单薄如纸。
没有人再帮他了。此刻只剩他势单力薄的私兵的巴格瑞斯,在官军面前似乎没有了任何还手之力——表面上是这样。
阿希利尔驱马上前,拔出长剑,想要像平常一样发号施令,让巴格瑞斯像平常任何一个敌人一般彻底溃败。
但——就在此时,长剑出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声音却来自阿希利尔后方。
身后的阿尔希维特,手上的长剑,架上了阿希利尔的脖颈,英俊的骑兵队长,此刻的脸上却挤满了奸险与贪婪的阴笑,嘿嘿笑着朝巴格瑞斯喊道。
“巴格瑞斯老爷,这幅景象,可和你说好的不一样啊,那么,鄙人的报酬,是不是也该加几个码呢?”
本来已经失魂丧胆,两眼都翻白的巴格瑞斯,见此情形愣了一愣,脸上转而逐渐转换为狂喜与嚣张,嘴角颤抖着咧开,继而肆无忌惮地仰天哈哈狂笑。
“哈哈哈哈!阿尔希维特,老夫没看错你!还是你懂得时务利益,这幅情形最后还能站在老夫这边!”
“你……”
阿希利尔睁圆了杏眼,冷冷地回头看向挟持她的阿尔希维特。
这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愣了半晌才意识到的亲兵们嚎叫着冲上去要救城主,然而阿尔希维特手腕微一用力,阿希利尔白嫩的天鹅颈上,登时出现一条血淋淋的擦伤。
那剑拔弩张的官军军阵,此刻眼见城主受制竟无一人敢动。
“大人,可不要轻举妄动。你的身手我是知道的,要是让我感觉到威胁,这雪花般的冷美人虽可惜,但也只能在我手上勾销了。”
太近了,没有一丝办法,即使是阿希利尔此刻也只能丢掉长剑,冷冷地瞪视着得意忘形的巴格瑞斯。
“好手段啊,巴格瑞斯老爷,我唯独没有算到,长年跟随我,最信任的老部下竟也被你收买。”
巴格瑞斯在私兵搀扶下重又跨上马背,放肆地哈哈大笑。
“是又怎样?哈哈!你能做到这一步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可惜他还是看得懂局势!当个狗屁队长有什么出路?跟着我巴格瑞斯,在这座贡旗诺里他得到的会是一千倍!一万倍!”
此刻颓势一扫而空的巴格瑞斯,威风凛凛地上马扫视一圈目瞪口呆的财阀,转头望向远处的城市。
黑色的洪流冲垮了城门,正沿着街道如滚滚潮水涌向城市,一直以来静谧的贡旗诺,在大军的席卷下如雷般震动不已,杀声划破了万籁俱寂的夜空。
“铁面军也进来了。哼,让你们知道了又能怎样?我看现在,谁敢与我相抗!”
财阀们垂头丧气地举了白旗,被劫持的阿希利尔,也被巴格瑞斯手下亲兵擒下马来。
这场战争至此,以无人能想到的结果做了收场,彻底尘埃落定,只剩下铁面军冲入城市的人喊马嘶,以及巴格瑞斯响彻夜空的大吼。
“那两个娘们还下落不明!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怎……怎么会这样……”
钟楼顶上的米芙卡,亲眼目睹了阿尔希维特的背叛,即使这一幕就在眼前,但她还是不能相信这一瞬间巨大的转折,整个人如遭雷击地一屁股坐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
“他们为什么不动……去救城主啊……阿尔希维特他为什么……明明就差一点……”
她感受到肩膀上胡乱的抚摸,抬头看见目不转睛盯着广场俯视的小朵。
后者瞪着眼睛紧盯着那里,同样不敢相信地喘着粗气,嘴里一张一合不知说些什么,许久,才艰难地发出声音,忍住心里的情绪,颤抖的手揪住了她。
“咱们……该走了……”
“走?去哪?可是,城主……咱们……那个……”
米芙卡语无伦次,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至今还不能接受这转折巨大的事实,刚刚似乎还万事俱备,看似巴格瑞斯已经走投无路……
突然……
就这么输了?
就这么输了?
小朵不由分说地揪起她,跌跌撞撞地往楼下冲去。
她能感受到小朵的手同样在剧烈颤抖,她几乎被拖在后面,蹒跚的脚步一个没踩稳跪在地上,又被拽起来继续踉跄跑着,她一点也没感觉到疼。
就这么输了,一招棋错全盘皆输。
米芙卡强行让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和小朵一起冲下钟楼跑到大街上,她们听到远处急促的马蹄声,杀声与惨叫声,火焰蹿上了房顶,街道在熊熊燃烧,铁面军已经入城。
“对,对……巴格瑞斯要来抓咱们了,要快跑……等等……城门已经被铁面军占住了,咱们怎么办……”
米芙卡一紧张就思绪全无,大脑里只被一片恐慌完全占据,她实在是恨现在不争气的自己,却只听见身边的小朵淡淡开口。
“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城,可以让你离开……。”
“只要离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
为什么是我?不是我们?
米芙卡诧异于她的用词,但此刻她也想不明白太多事了,小朵带着她穿街过巷,避开人喊马嘶的大街,从隐蔽的小巷一路奔去。
逐渐地,米芙卡看到了贡旗诺高大的城墙。
她认识那里,一年前,她,曾经的洛特拉帝国小公主,作为奴隶像货物一般运进这座城市,她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离开,更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情况下离开。
她们到了城墙底下,几乎高耸入云的城墙此刻如同不可越的天堑,她不知道城门被铁面军控制后,如瓮中之鳖的她们有什么办法离开。
却只看见小朵带着她沿着城墙飞奔一段,直到在一道浅浅长长,穿过城墙的沟前停下。
那是一道水渠,是从城外引水至城中的水渠。
它穿过了城墙,在城墙根下留下一道狭窄的沟壑,它极其简陋,在这个季节已经彻底干涸,甚至看上去荒废已久,乃至长出了些许零星的杂草。
怪不得没人想到这里,怪不得她说只有自己能离开,这看上去仅能容猫狗出入的缝隙,在常人眼里根本不会被考虑为进出城的通道。
恐怕也只有米芙卡那娇小的体型,才能勉强再勉强地从这里钻过。
她犹豫着回头看向小朵,后者感受到她的目光,无所谓地苦笑轻叹一声。
“我说了吧。现在能离开这座城市的,只有你一个人。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别想了,如果我过得去,我会毫不犹豫地钻出去逃跑不会管你一点的。可惜,谁知道你的豆丁身材也有得意的一天。”
米芙卡哽咽了,鼻腔里如同灌了醋般酸楚不已,沙哑的喉咙此刻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小朵拍了拍她。
“说实话……怎么说呢,一开始我非常讨厌你。但现在,我希望你能活下去,真心的。”
“我……我会回来的……”
“那是当然。我相信你的能力。虽然不想承认,但你成长得出乎我意料。”
小朵咬着嘴唇,微冷的夜风里回荡着少女微微的啜泣。
她并不擅长和米芙卡的交流,但此刻言语已不重要,两人已心贴心地感受到了相互的情感。
“我会回来的,你们……你们得活下去……”
小朵长吁着看向夜空。
“会的,即使落在巴格瑞斯手里,我们也会努力活下去的。”
“你该走了,不要看我,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米芙卡感受到了小朵的用意,她强迫自己转头回来,脱掉累赘的衣服,努力不再往身后看上一眼,抹掉眼泪趴在地上,抠着沙土努力蜷缩着身子钻进狭窄的水渠,一点一点像毛虫般钻进黑暗的城墙下。
坚硬的砂石磨破了皮肤,但这痛感此刻微不足道,她紧咬着嘴唇,呼吸着身上沁出的温热液体的铁锈味,努力地一寸一寸在缝隙里向前移动,把城墙那边隐隐传来的小朵的最后一声“再见”抛在身后。
夜色幽幽,寒月朗星照着隐隐还在传来喊杀的贡旗诺城。
月光如水,把这座暴乱中的城市映上了幽冷的悲伤,也映照着月下孤独逃亡的那一个独行人。
一个一瘸一拐的渺小背影,在燃烧着的城市的背景下,踩着漫漫黄沙,跌跌撞撞地在夜幕下向远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