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贞儿笑道:“全世界都知道他是疯子局长,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他好象对罪案零容忍似的,对每件案子都很认真,就算小案也经常亲自过问,做得不好就直接开骂,整个局里面基本上没人没给他骂过,我都被他骂哭好几次了……”
崔冰娅咋舌道:“这么凶……”
徐贞儿说:“虽然他骂人是狠了点,但我们确实也有没做好的地方,所以知道了他的脾性,工作就更小心更卖命了。何况他骂归骂,骂完了会想方设法帮我们解决问题,为了破案甚至不惜使用非常规手段。他经常不按常理出牌……”
申慕蘅瞄着徐贞儿,说:“所谓不按常理的非常规手段,是不是指打法律的擦边球,甚至违规办事?”徐贞儿咬唇犹豫一下,轻轻点一下头。
崔冰娅问:“风传为了报复李冠雄,在监狱里用很下流的手段把李冠雄的妻子安澜活活折磨死,还一尸两命,是不是真的?”
徐贞儿耸耸肩,摊手道:“大家是这么传的,不过具体我真不清楚……”
申慕蘅追问:“那你信不信?”
徐贞儿叹道:“他是很疯,但会不会真疯到这种程度,我确实不敢乱说。按他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干出疯狂报复的事情我不奇怪。但这件事太严重了,他堂堂一个局长至于这样不顾后果地报复一个孕妇吗?”
申慕蘅见她说话还是犹豫,又问道:“你说他对破案很执着。那根据你的观察,他更执着于破案,还是更执着于案情的真相?”
徐贞儿一愣:“有区别吗?”
申慕蘅点点头:“很大区别!”
徐贞儿疑惑地看看崔冰娅,半晌才领悟申慕蘅的意思,想了想,缓缓说道:“申姐,你的意思,是担心范局长查失踪案是表面功夫?他成立专案组的目的只是想报复李冠雄?”
“不是我担心,是他已经默认了!我刚刚差点跟他们吵了一架。”申慕蘅黑着脸道。
崔冰娅皱眉说:“他们?和谁?杜沂槿?”
“还能有谁?当然是她!”
申慕蘅点头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限期内不管是不是真能破了失踪案,都会把所有兵力转去对付李冠雄!至于那几个女孩的死活,他到时是打算不怎么顾了!”
崔冰娅道:“那怎么可能?成立这个专案组名义上就为了这个失踪案,他必须给我们省局,也必须给公众一个合理的交代啊!”
申慕蘅怒道:“我听他的意思,不是打算扣个黑锅在哪个倒霉鬼头上,就是打算直接宣布她们死亡,或者就是被李冠雄余党绑架了,所以对付李冠雄也是为了失踪案……总之他会找理由的。”
“那不行!”徐贞儿道,“那是五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对于申慕蘅对范柏忠意图的评价,她已经不再怀疑了。
“对,五条人命!都是花样年华的女子,年轻漂亮,多才多艺……”申慕蘅说,“其中,王燕潞是我看着长大的,非常聪明非常刻苦的一个女孩子,能歌善舞,还是个体育健将,去年刚刚获得全省大学生运动会网球比赛的冠军,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徐贞儿说,“刚刚冰娅也跟我提了,她是你老上司的独生女。”
“不仅是她,这几个女孩,哪一个不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啊?”
申慕蘅叹道,“我昨天刚刚从云海市的同事手里拿到她们家庭的资料。她们这才失踪了几天,五个家庭都快疯掉了,王燕潞就不说了,她爸爸表面逞强,但两天工夫就憔悴了一大圈,她妈妈更是整日以泪洗面,我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几天。胡慧芸新婚的丈夫已经在网上开始寻人悬赏,一天就发了十几个帖子,他本人这几天就沿着胡慧芸走过的路线,象个白痴般逮人就问,来回寻找线索。蒋晓霜的父亲急得心脏病发,已经住进了ICU,她妈妈一夜间头发白了好多,她才四十多岁,据说从来就是个气质美女,现在言行举止简直象个老太太。张诗韵的母亲身体一向不好,这下子整个人傻掉了,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了,就只会念叨女儿的名字,云海市的同事说,很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崔冰娅眼眶也湿了,幽幽叹道:“太让人揪心了……都是家里的心肝宝贝啊……”
“这是我的案子,我一定不会放弃!我会尽全力的,你们应该能够相信我。”
徐贞儿坚定地说,“申姐,你刚才说范局有个限期?是多长时间?”
申慕蘅说:“不太确定,他可能在等国际上联合行动的时间表。但目前看起来,我估计也就半个月左右,顶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崔冰娅道:“我信你,贞儿,你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从来就没有退缩过!”
“时间非常紧!而且,贞儿,你要注意安全。”
看着徐贞儿疑惑的眼神,申慕蘅说,“我不认为范柏忠会顾着你们的安全。他不是调了两个女武警过来吗?两个人都跟李冠雄有很深的私仇,范柏忠故意要用她们去冲锋,说白了就是让她们去当炮灰!”
崔冰娅问:“他真这么说?”
申慕蘅冷笑道:“当然不会明说,但那意思很明显了。他的所有动作,都是为了对付李冠雄,他会不顾一切后果去实现他的目的,不怕牺牲……当然,牺牲的不是他自己。贞儿,他就是这样的人,对吗?”
徐贞儿并没有否认,她确实也认为范柏忠就是这么一个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她长吁一口气,仰头又喝光满满一杯红酒,握着崔冰娅的手,对申慕蘅说:“申姐,我除了这段时间拼命加快查案进度,还能怎么样啊……”
“你确实违抗不了他的命令……”申慕蘅说,“但你得多留个心眼,接下来他肯定会疯狂给你的工作加压,甚至给你定出明确的破案限期。如果他还安排你一些不太合理的任务,你一定要提高警惕,别一不小心就当了炮灰。而且从那天的会议上杜沂槿的脸色看,她这个你的直接领导也未必会护着你。”
徐贞儿不语,将空酒杯伸到崔冰娅面前要酒。崔冰娅一边倒酒一边问:“听说杜局长跟范局长有一腿,是不是真的?”
申慕蘅皱眉道:“冰娅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八卦了?”
徐贞儿摇着手里的酒杯,冷笑一声:“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但杜局长肯定是范局长最信任的心腹。申姐,你说得对,杜局长眼里只有范局长,我就是一个她手下打工的!我也希望领导能体恤我们一点……”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却仍然动辄得咎,徐贞儿积聚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上心头。
崔冰娅拍拍徐贞儿的手,温声道:“我会帮你的。申姐,你今晚说这些话,是已经有了什么计划对吗?”徐贞儿一听,马上抬眼朝向申慕蘅。
申慕蘅摇摇头:“还没计划,但我们得想计划。至少范柏忠目前还会全力帮助你查失踪案,但我们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现在案情还僵着,他已经在准备筹划攻打古兰森岛的事情了,估计那两个女武警会直接派去海外,他会优先保证那边的人员充足,所以人手你会越来越少。”
“其实,他只要多给我点时间,把我组里面的柯伟强、舒雅和傅楚鹃都留给我,我有信心一定能找到失踪者……”徐贞儿说,“我一定要让那些女孩的家长,开开心心地拥抱他们平安脱险的心肝宝贝!”
“别做梦了,如果国际联合行动一开启,范柏忠一定会把他能用上的资源全部投进去,你不可能例外。失踪案在他眼里跟李冠雄一比,屁都不是!”
申慕蘅愤然说,“我会想办法的。你们天海市局里面我的关系多着呢,得先帮你铺条路子……”
第二瓶红酒也见了底,满怀心事连番牛饮的徐贞儿已经醉倒在床上,申慕蘅和崔冰娅也已经面红耳赤,两个大龄剩女眼神都有些迷朦了,露出平时里不为人知的娇羞一面。
崔冰娅给徐贞儿盖上被子,申慕蘅道:“你们和好了?我很开心。”
“她……她也不容易……”崔冰娅斜倚在徐贞儿身旁说,“何况,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有什么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我不想恨她……我……我其实并不愿意恨她……申姐……我这一辈子,就只交过徐贞儿一个好朋友,我忘不了……”
“那我呢?”申慕蘅嘿嘿笑着打趣她。
“我当你是我亲姐……”崔冰娅乘着酒意说,“可是,我总觉得你对徐贞儿,比对我还好……就算当年我们吵翻了,你也向着她……”
“吃醋了?”
申慕蘅将身体都后仰到椅子靠背上,抬眼望着窗外星空,幽幽道,“我确实是故意想帮她。当年做你们教官的时候,我为什么跟你们这么亲近?我就是想特别照顾一下她。嘿嘿,人都是有私心的,她家对我有恩……”
“原来你对我好,还是沾了她的光……”崔冰娅扁着嘴,“可是我从来没听她讲过啊,她之前应该不认识你的。那时候我们什么话都聊……”
“连你第一次给了那个男人,详细情形你都跟她聊,对吧?你告诉过我的。”
申慕蘅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徐贞儿,说,“她并不知道,到现在应该也不知道。”
长叹一声,呆呆地又望向星空。
崔冰娅看着申慕蘅坐在那儿良久,便如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只有长长的眉睫毛偶尔眨两眨,在月光下,突然美得有点让人窒息。
崔冰娅认识申慕蘅十余年了,以前只是觉得申姐长得挺好,但从来没有象此刻一般,感觉她真的便如女神一般的存在。
崔冰娅轻轻打了个嗝,稍稍将身体挪近申慕蘅,悄声说:“申姐,你有心事?”
申慕蘅缓缓转过头来,盯着崔冰娅看了良久,忽道:“冰娅,你的心结解开了,会不会想去找个男人?”
崔冰娅脸一红,扭捏着说:“刚才贞儿也提过……如果找到合适的,我……我可能会考虑的。申姐,为什么这么问?你不是一直坚持单身主义吗?莫非你也想?”
“我老了,不想了。我也不会想!”
申慕蘅微微一笑,说,“他们都说,你我是省警局里面两个老处女。嘿嘿,他们没想到你不是处女,更没想到我也不是……”一边说着一边又将眼光转向窗外悠远的长空。
崔冰娅轻轻牵住申慕蘅的手,不再多发一声。
申姐酒后突然爆出这么个“惊天大秘密”,她最好就静静地聆听。
申姐从来没交过男朋友,这事人尽皆知,那她要讲的,可能就是心底最不为人知的酸痛苦楚。
“很多很多年前了,那时候我刚刚上高中。家里很穷,爸爸妈妈都是小学老师,爸爸学过几年功夫,教的是体育,妈妈刚刚被评为县里的优秀语文教师。那年中秋前,爸爸妈妈都领到了一点补贴,决定给我买件新衣服。那天是星期天,我们一家三口从镇里来到县城……”申慕蘅说着说着,眼光有些游离,思绪已经回到了二十余年前,“不幸的是,刚进县城没多久,就碰到几个流氓在调戏小姑娘,那个小姑娘衣服已经给他们扯掉了半边,胸口几乎都快露出来了。我妈妈是个老师,看不下去就去喝止,结果他们连我妈都想调戏。我爸爸一怒之下,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赶跑了流氓,救了小姑娘。没想到……就惹祸上身了……”
这是一个老土得不能再土的侠义故事,但崔冰娅看着申慕蘅的表情,已经满布着哀怨。
她握了握申姐的手,发现手已经冰凉。
而申慕蘅的神情,已经没有了平日的刚强,换上一副崔冰娅从没见过的小女儿姿态,声音里甚至带着哽咽。
“就在我们逛完县城高高兴兴回镇里的路上,给那几个流氓堵在一条村道口。他们纠集了二十几个人,拿棍拿棒的,一见我爸,围上去就打。我爸虽然有点功夫,但怎么架得住这么多人围殴啊!很快就给打倒了,那帮人就拖着我和我妈往那片一个多人高的玉米地里面钻。我只听到我爸疯狂地叫着我妈和我的名字,等他追过来时候已经满脸是血,瞪着眼睛看着妈妈和我被他们剥得半裸……”申慕蘅声音开始颤抖,“他们按住他的手臂,在他的眼前,强奸了我们母女俩。我只记得又疼又怕,疯狂地哭喊着,但那些男人一个接一个地扑到我的身上……”
崔冰娅明显感觉到申姐的手在微微的颤抖,要知道,申慕蘅握枪的手,一向都是以沉稳着称,这是崔冰娅第一次感觉到申姐的手,竟然也会抖!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刚强冷静的申姐,曾经也有过那些悲痛的经历,也有过那么凄惨无助的时刻……
申慕蘅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么给予她一生噩梦的场景,母亲被剥下裤子露出乌黑的下体,被那根看上去丑陋恶心而又狰狞可怖的肉棒捅入时,母亲惨烈的呼号如在耳旁,她内心的羞愤和惊慌便如在眼前。
而当那个曾经被父亲揍过的流氓头儿,淫笑着将他的家伙,粗暴地插入自己未经人事的少女阴道时,申慕蘅至今还记得那种剧痛,带着极度羞辱的剧痛。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完全玷污,被涂成一片漆黑,她和她的妈妈痛苦地泪目相对,同时被那群该死的流氓轮奸,她们的哭喊声已经把喉咙快喊哑了,但是痛苦一直在持续……
她还记得父亲极度愤怒的吼叫,目睹妻女被辱的他都快将牙关咬出血来了,但他被紧紧地按住,痛苦地面对着这帮流氓对他故意的羞辱,他一直在奋力挣扎着……
申慕蘅的声音已经带着哭:“我清晰地记得那个画面,爸爸趁他们大意,终于突然挣脱了他们的控制,怒吼着扑向强奸着我的那个流氓。可是,一根棍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后脑,他圆瞪着双眼扑倒在我的脸前……我吓得尖叫不停,终于等来了救星。”
“可能真是我的叫声惊动了路人,那个年轻人闯了进来,一见到对方人多,立刻高声呼喊强奸杀人,一路跑到了治安所。可是等治安队的人赶来时,那些坏人已经一哄而散了。虽然后来几个带头的被抓获,判了死刑,可是我的家庭,已经完全毁了。”
申慕蘅眼眶衔泪,幽幽说着,“我爸爸被送去了医院,一直昏迷了几个月,没能挺过去还是走了。就在爸爸下葬的那天,妈妈跪在爸爸坟前哭了一个晚上,撞死在墓碑上……”
“那些人太可恨了……”崔冰娅终于应了一句话,她没想到,一向表面刚强的申姐,内心原来埋藏着如此惨痛的经历。
“那个救我们的年轻人,就是徐贞儿的叔叔。他出现的时候,我已经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要不是他,我们一家三口,可能当时就都死在那里了……”申慕蘅说,“他也许不记得我,但我永远都感谢他!我后来当了警察,多方寻找他的下落,却终于发现他夫妻两个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坏人报复的。后来,我查到他有个侄女正在读警校……”转头看了徐贞儿一眼,徐贞儿已经睡熟了。
崔冰娅于是全明白了,甚至她还隐隐感觉到,申慕蘅一直不肯和任何男人亲近,恐怕就因为当年的这个阴影。
“我一嗅到男人身上的那种气味,就条件反射般地厌恶、慌张甚至憎恨……”申慕蘅把心底话全抖出来了,“我努力忍了好多年,总算可以正常面对男人。但更进半点的接近,我还是做不到……”
“也许,我们并不需要男人……”崔冰娅只能如此安慰。但此刻她心中想着的,却是另一个人。
“徐贞儿的叔叔,那不就是那个李冠雄余党徐锐的爸爸?难怪申姐这几天怪怪的,原来她知道自己要去对付的,是恩人的儿子!”
一想到此节,崔冰娅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而吐尽心事的申慕蘅转头捧着她的脸,轻声说:“冰娅,我也没有朋友的。你当我是亲姐姐,我就当你是亲妹妹……这些心事,这么多年来积压在心里很辛苦的,我也很高兴能有人听我倾诉……”
“申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说的!”崔冰娅重重点着头,“这是你的秘密,也是我的秘密!”
“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