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医院。
陈冬推门走进病房。
刚睡醒的陈楚南一看见儿子,像是瞬间来了精神头,支着胳膊就要起床。
“儿砸!”
“哎,爸,我在呢。”
“你爹我这右腿本来就瘸,他们又给我干折一回!太他妈欺负人了!”陈冬一进屋,看着亲爹打着石膏的腿,还有脑袋上缠着的纱布,当时眼睛就红了。
即便是中年落魄之后,这老头活的也挺悠然洒脱,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狼狈凄惨。
“不过也挺好左腿没事,不耽误走道儿。”陈楚南看着儿子满脸愧疚,反倒很乐观的安慰了一句。
陈冬顿时更难受了。
“我挨顿打不要紧,但你得知道事儿差哪了,别他妈三天两头来一次,你爹这身子骨受不了。”
陈冬轻声问道,“这么确定是冲我来的?”
“跟老子有仇的,都快死绝了!你回松江才几天,就有人点名要打折我腿!咋想也是你惹的事儿,我背的锅!”
陈楚南虽然上了岁数,看着还挺邋遢,但脑子却一点不迷糊。
“我们那代人,不管多大仇,都讲究江湖事江湖了,祸不及家人。可现在这帮小逼崽子,专挑老弱病残下手,办事儿一个比一个狗篮子!”
“你要没有给人打服的魄力,就消停眯着,别到处惹事儿,明白么?”
陈冬回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告诉你昂,这次我住院,医药费,还有手术费,都得你掏,你爹我没钱!”陈冬捂着脑袋,看了看吴鸿雁苦笑道,“吴姨,你跟他说了?”
“啊!你爸那脾气,不告诉他,就要死要活的再说也不是啥绝症!”
“手术费得多少钱?”
吴鸿雁回道,“大夫说要五万多,加上后期疗养,医药费,最少得十来万。”
“啥时候能做?”
“越早越好,交完钱就能安排手术。”
陈冬点点头,“行吧,我研究研究爸,你先休息。”
陈楚南笑呵呵的,心态挺好,似乎根本没把身体里的瘤子当回事儿,“儿子,你不能不管我吧?”
“放心,咱家俩房子都写的你名,就为了分拆迁费,我哪怕卖个肾也得给你治。”
“操,你真他妈孝顺!”
“没毛病。”
医院走廊。
陈冬叫醒了正在打盹的小杰,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你那儿还有多少钱?”
小杰揉着眼睛回道,“四万多,咋了?”
“先借我用用。老爷子要做手术,我手里暂时没钱。”
“行,现在用啊?”
陈冬搓了搓脸,心里发愁,“嗯,先取四万吧,不够我再想办法。”
俩人顺着医院大门口往出走,正巧撞见了迎面赶来的福园和曹飞。
“我听小杰说,陈叔让人打了?”
“嗯。”
福园沉声问道,“伤的挺严重?怎么还要做手术呢?”
小杰解释道,“腿骨折了,其他都是皮外伤,检查的时候,发现个良性瘤。”
“我擦,那还因祸得福了呗?”
“算是吧,发现的早,能治愈。”
“你俩要干啥去?”
“银行取钱。”
“嗯”福园也没问钱够不够,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沓红色钞票,“昨晚从我爸保险柜偷的,我俩吃饭花了二百,还剩九千八。”
旁边曹飞也递过来一个黑布包,“冬,我也刚来松江没几天,兜比脸干净,暂时帮不了你太多。这钱大部分是我哥拿的,他说让你先用着。”
无论什么年代,张口借钱都是个毁交情的事儿,更何况人都没用你开口,老爹住院第二天就主动把钱送来了。
陈冬拿着包,站在原地沉默了好半天。
心里有点意外,更多的是感动。
他没拒绝,因为短时间内凑出十来万现金也不容易。
卖台球室的钱借了出去,一时半会回不来。
楚乔那边的饥荒刚还完,再借也挺脸红的。
虽然大小姐可能不在乎,但想想俩人已经有点过于亲密的关系,再想想下个月就要回来跟他结婚的苏妍,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至于陆涛,应该也不缺钱,但没必要。
隔着十万八千里,因为这点钱张一回口,挺没意思的,人情关系不能这么用。
除非通知家里。
可陈冬暂时不想家里人知道他回松江了。
他没想到,眼前几个兄弟,直接帮他把钱上的愁事解决了。
“飞,帮我谢谢猛哥。”
“呵呵,不用。”曹飞随口说道,“我哥说了,咱们能玩到一块去,那就是朋友,朋友就是钱!”福园横了他一眼,“我咋没看你哥给我扔俩子儿花呢?”
“等你进太平间那天,我就是用老家房子贷款,也得给你买够下面花的钱!”
“操!”陈冬笑呵呵的摆摆手,“小杰,你去帮我把手术费交上”
“你干啥去啊?”福园问道,“对了,陈叔因为啥挨打,弄清楚了么?”小杰回道,“严华呗,因为提成的事儿。”
“我操,这个傻逼?那还等啥啊,干他!”
陈冬摇摇头,“不用,你们先别管。这逼挺能跑的,人多了他不敢冒头。”
“你自己能行么?”
“等我电话吧!”
临近中午,陈冬打车来到了康安街,一家名叫乐莎的KTV门口。
KVT门脸不大,是个地下室,可能没到上客点儿,牌匾彩灯没亮,里边也是一片昏暗。
陈冬在路边扫了几眼,随即径直走下台阶,推门而入。
整个大厅就吧台附近亮着小灯,里面有个妹子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玩手机。
“哎?哥们,你要唱歌啊?”
“这个点,姑娘都没上班呢!”还没等陈冬问话,走廊那边一个服务员打扮的年轻人溜达了出来。
“我不唱歌,找人。”
“找谁啊?”
“找你们老板。”
“我们老板不在。不唱歌赶紧出去,别在这儿晃悠!”
陈冬笑呵呵的往前走几步,虚扶了下年轻人的胳膊,然后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递了过去。
“兄弟,我是来送礼的,行个方便。”
“来之前打听好了,你们马总没走,车还在道边停着呢。”
年轻服务员不懂声色的把钱揣兜,“送礼的?有事儿求马哥办啊?”
“嗯,麻烦兄弟给带个路。”
“行,跟我来吧。”服务员也没多想,收了钱态度立马不同。
“你还挺幸,马哥一般不在店里呆。”
“呵呵,那是呗。”跟着拐了几个弯,陈冬被带到走廊最里侧的一间包房门口。
服务员没上前,而是擡手指了指。
“马哥跟人谈事儿呢,你自己敲门吧,我就不进去了。”
“行,那你忙。”
服务员走后,陈冬也没敲门,直接面无表情的推门走了进去,他很清楚自己来干啥,没必要客气。
屋里有六个人,沙发中间坐着两个穿着正式的中年,低着脑袋轻声交谈。
俩人身边各有一名长相姣好的妹子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沙发最边缘,点歌台附近,还坐着两个身形壮硕的青年,像是保镖打手一类的角色。
最开始,这六个人都没搭理陈冬,以为是某个走错屋的客人,直到陈冬随手拍开了包房中最亮的灯。
“小兄弟,有事儿?”其中一个气质很阴沉的寸头中年,表情平淡的轻声问道。
“没事来这破地方干啥,你叫马湖,对吧。”陈冬斜眼回了一句。
话音刚落,点歌台附近一个青年直接窜了起来。
他这一开口就基本表明了来者不善,谁要想办点正事儿,就不可能直接愣了吧唧的喊人大名。
马湖眯了眯眼睛,没吱声。
陈冬也不想墨迹,早晚得动手,直接迎着那个青年欺身而上。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但动作速率天差地别,青年胳膊刚擡起来,就被一记重拳打在了脑袋上,瞬间眼冒金星。
陈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往下耗着脖领子,擡腿就是一记垫炮怼在了他的脸上。
青年顿时鼻孔窜血,爬倒在地。
另一个壮汉愣了几秒,竟然掏出把匕首冲刺而来,可还没等近身,就被陈冬拧身一记势大力沉的回旋踢踹到了墙边。
砰的一声!壮汉捂着胸膛挣扎了好几下都没站起来。
手里的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陈冬似乎意犹末尽的撇了撇嘴,随即猫腰捡起匕首,单脚踩上桌面,用刀尖扎了块儿水果。
“你这当大哥的,身边怎么不放俩狠人呢?”
“不经打啊。”沙发上,马湖眼神有些凝重,额头渗出了少许冷汗。
反倒是旁边那个像是客户的中年,始终神态自若,偶尔还微笑着抿两口酒。
“兄弟看着脸儿生啊,不是松江人?”
“本地的,刚回来。”
马湖继续试探道,“既然是冲我来的,那让我朋友先走?”
陈冬摆摆手,“没必要走,听一会儿呗。你要不想动手,咱俩就谈谈。”
“行,那就谈谈。”
“听说马哥开了好几家KTV,买卖不小,挺挣钱吧?”
“凑合过,得让手下兄弟吃饱饭。”
“四十来岁,也不缺钱,早结婚了吧,孩子几岁了?”
马湖眉头一皱,“有事说事,这话什么意思。”
陈冬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脚下躺着的青年,“马哥,你说就以我的身体素质,要是一天天啥事不干,专门研究你家里人,你得养多少这样的废物,才能防住我!”
“兄弟,我差你哪了,有这么大仇么?”
“我叫陈冬!我爸叫陈楚南,今年五十多了,从来不掺和社会上的事儿,昨天让人打折了一条腿。”
马湖一愣,随即转头看向墙边的壮汉。
壮汉咬牙捂着胸口,轻轻点了点头,“小华找的我,说陈冬欠他钱不给。”
“咱家人动的手?”
“嗯。”
两句话问完,在座各位基本就明白了。
人都找上门了,再仔细追究前因后果也没什么必要。
“马哥,得给个说法吧。”
“下面人干的,我不知情,但也认!打也打了,说别的没用,我给你那点医药费吧?”
陈冬拿了个新杯子,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呵呵,你有点大哥样儿了!医药费不急帮我个忙吧。”
“冤有头债有主!你给严华打个电话,让他来。”
马湖眯了眯眼睛,“小兄弟,知道严华是谁?”
“严刚弟弟么,我知道。”
“初生牛犊不怕虎?”
陈冬嗤笑两声,“现在的松江,纯粹是水浅王八多!严刚虎不虎的无所谓,但我也不能让人白欺负了。”
“呵呵,行,那等着吧。”
“你按我的话说。”马湖的态度始终不是很强硬,因为他有点摸不清陈冬的路数,这种突然出现的生慌子最难整。
所以根本没必要硬着头皮淌雷,严华跟他关系也没好到那个程度。
“喂,小华?你在哪呢?”
“来我店里一趟,嗯,乐莎!”
“有个叫陈冬的找你.”
“还钱?我没问嗯,动手了。”
“你来了再说吧!”马虎说完就阴着脸挂了电话,然后挥着手让两个妹子离开。
陈冬笑呵呵的抿了口酒。
对面那个始终神态自若也不说话的中年,好像很感兴趣的主动跟他碰了碰杯。
“小兄弟,你觉着严华能来么?”
“应该能吧,有马哥给他壮胆儿,不至于太怂吧。”
“他要来了,你打算咋办?”
“我爸腿折一条腿,他不也得瘸着走么.”
中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呵呵,那没毛病,挺好!”几人随便聊了两句,就没再说话。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包房大门再次被人推开。
陈冬瞧见来人,顿时一阵无语。
因为进屋的不是严华,是两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刑警,而且这俩刑警他还认识。
包房里的气氛一下陷入了沉寂。
俩警察也有点懵逼,这几个人,在沙发上标版溜直的坐一排,挺和谐的,完全不像有人闹事儿。
“小冬,你在这儿干啥呢?”
“李哥!我来办点事。”李明,道里分局刑警队副队长,是韩清雪父亲的徒弟,陈冬高中的时候,他总去家里吃饭,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啥时候回来的,毕业了?”
“嗯,刚回来没几天。”
“一会儿聊!”
李明点点头,随后转头看向马湖,沉声问道,“老马!你闲的是吧,没事逗我玩?严华那小逼崽子呢,不说有人被打伤了么?”
“李队,这跟我没关系啊!”像马湖这种混地面的,或者干点踩线买卖的,基本都认识刑警队的人,而且见面还必须客客气气。
实在是收拾他们太简单,现想理由都不带重样儿的。
“严华说你让他打我电话的。”
“我肯定没让!”
这一屋子人都没想到,严华不但没来,而且在没弄清局势的情况下,直接选择了报警。
李明皱了皱眉,扫了陈东一眼,又指着边上那俩青年,“那怎么滴?我看他俩好像受伤了,用不用带回局里调解?”
马湖脸都绿了,调解个屁!
他手下这俩人也不干净,进去容易,能不能出来可就够呛了,仔细一查全得完犊子。
严华这个傻逼,专门坑自己人!
“不用!就是误会,没多大事儿”
“有病!”李明神色烦躁的指了指他,“挺大岁数了,稳当点。还有,告诉那个严华,以后少他妈找我!有点破逼关系,不知道咋嘚瑟好了?要上天啊?”
“走了,小冬!”陈冬脸上的表情就很古怪,“马哥,你说严华为啥就没来呢?”
马湖面无表情的回道,“他可能怕死!”
“呵呵,那麻烦你也帮我带句话,就说我爸那条腿肯定不能白折,让他藏得严实点。”
“行,我肯定转告他!”
三分钟后,KTV门口。
李明给陈冬递了根烟,随后轻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陈冬把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遍。
“你打算咋办,不报警?”
“报警有用么?”
李明面色沉寂的点点头,“严华的老叔,是我们局政治部副主任。还有他哥……”
“严刚么,我知道。”
“小冬,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既然毕业了,进入社会,哪条道能走,什么东西不能碰,你心里有数。”
“师傅毕竟退休了,影响力不比从前,我希望你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多考虑考虑,明白么?”
陈冬轻声回道,“明白,你放心吧,李哥。”
“嗯,那我就不多说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行,那我先走了。”
下午。
陈冬先是回出租房拿了套洗漱用具,然后再次来到医院,找大夫讨论有关陈楚南的治疗方案。
好在他这病情不是很复杂,钱都已经到位,第二天就能上手术台。
接下来就是术后疗养,陈冬、小杰和吴鸿雁轮班陪护,算是把老爷子照顾的无微不至。
转眼又过了一星期。
陈冬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度过,闲暇时看看书,健健身,也不忘每天晚上都要陪苏妍视频聊天。
这期间,他去过几次华兴公司,意料之中的没堵着严华。
陈冬也不着急,这人早晚得露面,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还是先把亲爹伺候出院再说与此同时,燕京某牙科医院。
魏宁对着镜子张了张嘴,看了看那两颗明显和其他牙齿颜色不同的门牙。
“怎么样,还满意吗,儿子?”李澜伊柔声问道。
“满不满意都是假牙,就这样吧。”魏宁的声音很冷漠,脸上的气质也比从前更加阴沉。
“送你回学校么?”
“这学上不上也没啥意思,你在酒店给我开间房吧。”
十分钟后,奔驰车上。
魏宁掏出手机拨通了沈泉的号码。
“喂,你在哪呢?”
“我出来了家里人运作的,嗯保外就医。”
“你来酒店找我吧。”
“啪!”魏宁挂了电话后,副驾驶的李澜伊转头问道,“儿子,你跟你那个同学的矛盾,要不让妈妈来解决?”
“不用!”
“那你再做什么事儿,提前跟妈妈说一声,好不好?”
“嗯,你忙你的吧,我没啥事儿。”
魏宁神色漠然的看着窗外,回忆着最近几天在看守所内的凄惨经历,心中某些摇摆不定的念头,早已像远方的山峦一般巍峨坚毅。
傍晚时分。
法学系最后一节大课上完,苏妍和蓝心买了一大塑料袋零食,美滋滋的准备回寝室享受周末的闲暇时光。
俩人刚进屋,鞋还没脱,就有人敲了敲门。
紧接着一个短发女孩儿走了进来。
“班长?”蓝心打了声招呼。
“哎蓝心,苏妍!导员让我通知你俩,因为最近很多同学快离校了,周六咱们班组织一次户外烧烤郊游。”班长叫徐丽。
一个长相平凡,穿着平凡,家境平凡甚至贫困的女孩儿,但为人热情,乐于助人,学习成绩不算拔尖,但大学期间把班里的杂事琐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郊游?去哪啊?”
“房山那边,有个度假宾馆,导员都联系好了,吃住一条龙,咱们班费还有挺多,所以这次不收钱。”苏妍坐在床边皱了皱眉,“能不去么?”
“倒也不强制妍妍,要没事儿就去玩呗。”班长笑着说道,“这也就是最后一次了,离校之后各奔东西,再想聚可就难啦。”
“多少人去啊?”
“不到二十人吧,有几个没联系上,导员还邀请了咱们系的老师。”
“我考虑考虑吧。”
“行,那我先走了,还得通知别的同学。”苏妍倒不是有什么社交恐惧症,大学三年的集体活动她都照常参加,跟同学的关系处的也挺好。
这次纯粹就是懒得折腾,不想浪费时间在吃喝玩乐上。
有挺多更重要的事儿得做呢。
“妍妍,怎么了,你不想去,还是有什么顾虑?”
“倒也没什么顾虑,就是感觉挺突然的。”
蓝心抿嘴一笑,“嗨你刚申请离校,导员就组织郊游依我看呐,没准就是专门为你组织的。”
苏妍翻了个白眼,“净瞎说!”
“呵呵,咱们班那些男生,哪个不想跟大校花留张合影?你要不去,他们可得伤心了。”
“同学三年,拍个照也没什么”
蓝心劝道,“那就去玩玩呗,散散心也好。”
苏妍点点头,“嗯。”
蓝心摆了摆手,“快来我床上,电影都下好了,全是恐怖片,姐姐抱着你看!”
“不去,自己看自己的!”
第二天,临近中午。
接到班长通知准备出发的时候,两个看电影看到半夜的小姑娘还没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