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壮志难酬(2 / 3)

六朝燕歌行 紫狂,弄玉 5464 字 2023-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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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到东宫所在的凤凰门时,一群身着黄衫,品秩颇高的太监忽然从门中蜂拥而出,他们各自骑着快马,在门外一哄而散。

高力士勒住马匹,避开这帮狼奔豕突的内侍,忽然扬声道:“刘三,你跑什么呢?”

正打马狂奔的刘光琦扭过头,“高力士!妈逼的你怎么在这儿?”

“大半夜的,你瞎跑个啥?出来遛马呢?”

“你没听说吗?王爷倒了!妈逼的不跑等死啊?”刘光琦叫道:“咱家去投平卢!这辈子怕是都见不着了!带钱没?给俩!”

高力士掏出钱袋丢了过去,“拿着!”

刘光琦一把接住,往怀里一揣,叫道:“妈逼的你以后当心点儿啊!别让我回头还钱,找不着你!”

“放心吧你!”

“走喽!”

这些李辅国昔日的爪牙如同丧家之犬般各奔前程,一大半都是投往各镇,尤其是魏博、平卢、淮西这些自行其事,视朝廷如无物的强藩。

程宗扬心里发沉,这帮内侍如同纷飞的火星,天知道溅上哪处干柴,就会迸发出燎原之势。

晚唐时节,攻进长安,逼得唐皇仓皇逃蹿的藩镇兵马可不是一回两回,生生将这座世间第一大城打成一片瓦砾,偌大的大明宫和太极宫都被打得荡然无存。

任由他们流窜各地,只怕真要出乱子。

可此地一处逃散的内侍就有上百人,从大明宫和太极宫,再到长安城内外各处宫苑,不知有多少宦官已经闻风逃遁。

别说神策军这时还乱着,就算严阵以待,面对昔日高高在上的北司诸宦,也未必能下死手阻拦。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视……

没走多远,就看到一群黄衫内侍风卷残云一般从南边溃散过来,有些往北,有些往东,没头苍蝇一样乱蹿。

马车避开溃散的人群,继续向南,还没驶到第一个街口,远远便听到一声惨呼。

一名内侍打马试图闯过街口,却被一箭射中面门,仰身堕地。

几名坊卒呼喝着上前,用刀叉把尸体扒拉到一边。

一名黑甲将领策马而立,持弓喝道:“今日宵禁,可有谕令!”

程宗扬想起来卫公倒是给过自己一支令箭,可惜没带在身上。

驾车的高力士已经认出那将领,尖声道:“嗣业大将军!这是侯爷的车!”

这名字听着耳熟,似乎在天策府见过,程宗扬探出头,打了个招呼。

果然是李嗣业,他立马收起弯弓,兴冲冲策骑上前,咧开大嘴亲热地笑道:“嘿!程侯咋走了这边?哦!仙居殿离这边近!哈!我可听说了,侯爷一刀劈了李辅国那贼厮鸟!啧!干得漂亮嗨!”

李嗣业乐得够呛,程宗扬哭笑不得,“我回去一趟,能通融吧?”

“嘁!瞧侯爷说的!”李嗣业拍着胸口道:“我给侯爷开路!”

“不用,不用。”

“鸟!客气个毛!走着!走着!”

李嗣业指挥坊卒,让他们搬来木制的拒马,把路口给封上,然后风风火火带着马车往宣平坊赶去。

密布在车内的血藤已经收了起来,两只血茧被塞到车厢一角,程宗扬倚着车窗,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嗣业聊着天。

“刚接到的口信,说李辅国造反,被侯爷斩了,为防着他的人狗急跳墙,卫公让把路口都封上。”

李嗣业是个敞亮人,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本来我们府上的兄弟就守着路口,禁止通行。半个时辰前,那帮没卵子的货——老高,我可不是说你啊。”

高力士翘起兰花指,“哎呦喂,你就说呗。”

李嗣业打了个寒噤,扭头道:“那帮没卵子的鸟货就跟炸了窝似的,一群一群往外跑。我这边截住几个,还跑了不少,估计再往南是出不去了……”

长安城北边是大明宫和原本的大内太极宫,一百零八坊大多在南,天策府诸将清理完各坊,带着坊卒封锁坊外的大路,但北边一带就鞭长莫及了。

能拦住一部分就算是赚的,毕竟天策府只有二三百号人,放在长安城近二百万人口中,连洒胡椒面都算不上。

而各处宫苑,单是宦官就有数万,足足是天策府数百倍。

有李嗣业带着,自然无人拦截,一路穿过数处关卡,终于回到宣平坊。

程宅的家眷都已经疏散到各处,门外各路守卫还在。

这一晚又是钟声,又是喊杀声,又是各处封禁,又是百官齐出,弄得童贯等人也是人心惶惶,这会儿好不容易等到程侯爷回来,都急忙上前问安,打听城中的情形。

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告诉他们唐皇驾崩,宫里有人造反,如今已经平定了,等天亮新君将在含元殿继位。

这些都属于唐国内部事务,跟大伙儿没关系,小心别卷进冲突就行。

倒是晋使、秦使,还有昭南的使节,得收拾收拾,一会儿上朝。

谢无奕就待在石超家里,秦国的护卫却找不到自家使者,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好在程侯说了一句,秦国的徐大使已经入宫,让他们赶紧把袍服送去。

程宅能动的都已经分别赶往十六王宅和宫中,宅里只剩下原本石超的护卫,受伤的范斌看门。

程宗扬打了声招呼,让高力士把马车停到院内,自己回到内院找到衣物,胡乱往腋下一卷,然后跃进那口深井。

片刻后,程宗扬出现在了已经改成家庙的法云尼寺中。

寺内坟茔尚在,风雪下,一片凄清。他去庵堂取了香火,在坟前上了炷香,默默立了片刻,随即原路返回,重新登车。

程宗扬费力地套着衣物,心下不禁感叹,就过了几天衣来伸手的日子,自己穿衣服居然都有些生疏了,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仙居殿位于大明宫西北方向,出宫时走的西边,此时再回宫中,直接去含元殿,走的大明宫正门望仙门。

等他好不容易换好衣袍,马车已过了东市。

程宗扬心下一动,“往东。”

高力士道:“侯爷,这会子再绕路,怕是要耽搁时辰呢。”

“赶得及!”程宗扬道:“去永嘉坊。”

永嘉坊,皇图天策府。

天策府诸将倾巢而出,偌大的天策府几近空堂。

外着青袍,内披玄甲的卫国公李药师立在大堂内,负手望着一幅铺满了整面墙壁的地图。

图上绘制着大唐二百九十五座州府,一千四百五十三县,以及国中的高山大河,雄关险隘,还有用不同颜色标注的四十八处藩镇。

其中魏博、淮西、平卢等二十一个藩镇用朱砂标记,字迹透出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

李药师清楚记得,仅仅六年之前,这些不向朝廷申报户口,缴纳赋税的藩镇还只有十五个,合计七十一州。

短短六年间,如今已经有二十一个藩镇,合计一百六十八州——超过唐国一半的地域——都不再向朝廷缴纳一铢钱、一寸布、一粒粮,甚至有些强藩连镇内的官吏都自行任命,俨然如国中之国。

如今朝廷每年的赋税,全靠东南八镇四十九州支撑,而朝廷用度依然穷奢极欲,挥霍无度,在北司南衙操持下,一味粉饰繁华。

更可笑的是,唐国需要发饷的军士合计八十三万,除了十八万神策军由朝廷直辖,其余六十五万大都由各藩镇节度使掌管,一旦欠俸,立刻闹饷哗变,为祸百姓。

这意味着那些兵强马壮的藩镇,一边堂而皇之地向朝廷伸手要钱养兵,一边倚仗朝廷养的兵马来对抗朝廷,肆行不法。

如此荒唐的局面,不是没有有识之士为之扼腕,为此大声疾呼,但都石沉大海,甚或是肝脑涂地。

这一切都是因为李辅国一手遮天,故意纵容吗?

李辅国固然其罪可诛,南衙诸相同样难辞其咎。

当然还有奉天承行,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他们一代一代养在深宫之中,信心和能力都在退化,就在他们彻底失去控制武将的自信,而将兵权交给宦官那一刻开始,这一切都无法避免。”

李药师微微闭上眼睛。

是的。他当年就是这么说的。

为此他声称要召集天下的精英俊杰,建立一支超越六朝国界的独立军队,内惩不法,外御强敌,为天下带来永久的太平。

自己就不该允许他在天策府胡言乱语!结果靠着画的大饼,被他硬生生拐走一批自己最优秀的学生,去为他所谓的梦想征战。

更可恨的是,他构思的军队尚未成形,姓岳的自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直是王八蛋!

然后是王哲,搭上了地位、名声和所有的信用,不惜一切代价建成左武第一军,去寻找他预言中的域外强敌,直到尸骨无存。

李药师睁开眼睛。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吗?

一名蜂腰猿背的矫健汉子团身从檐下翻出,宛如一只轻巧的狸猫跃进大堂,毫不见外地拉开墙边的抽屉,埋头翻找起来。

李药师紧皱的眉头松开,一脸无奈地说道:“行了,抽屉里那点儿吃的,早被你们几个摸干净了。”

“不能吧?这些年都没再补点儿?”

薛礼脑袋几乎钻到抽屉里,“可别赖我啊,这里头的果脯蜜饯,都是谢小子先摸的。我是看他暗地里吃的香甜,想起教官教导我们说有福同享,才叫上几个兄弟替他同享了。”

李药师板起脸,“幼度已经拿到北府兵的兵权,你呢?”

“我也快了。”

薛礼头也不抬地说道:“这趟回去,大概能混个禆将。银枪效节都八千精锐,我差不多能管五十个。再努把力,六十岁之前混到牙将,就能管一二百号人了……有了!”

薛礼猿臂一展,从最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一罐蜜饯,抓了一颗丢到嘴里,含混说道:“我都饿两天了……嗯,还是老师的蜜饯好吃!”

自家几位门生就属这个是惫赖货,李药师无奈道:“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