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缘已至,还请大师自行抉择。”
释特昧普沉默片刻,然后一手拢在口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只要你们能除掉帛九和观海,夺舍之事……”
他贴在贾文和耳边,低声耳语,“尽可放心。”
贾文和微微颔首,“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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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恩寺。三藏院。
木制的经楼内堆满经卷,书案上燃着一支檀香,旁边还放着一卷未译完的经文。
观海立在窗前,远远望着释特昧普下了雁塔,亲自将客人送出寺门,然后气宇轩昂地挥手作别。
直到那位蕃密金身法王重新登上雁塔,在长明灯的簇拥下升座修行,观海才回过身。
书案对面是一名高鼻鬈发的胡人,深陷的眼窝在烛光下幽幽闪着寒光,神情阴鸷,正是久居长安的胡商,广源行在唐国的执事苏沙。
观海在蒲团上坐定,一手扯起衣袖,一手拿起案上的朱笔,对照着狭长的贝叶经,一字一字推敲译文。
“观海大师,”苏沙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道:“十三爷已经入城,还收容了行里逃出去的叛徒李宏。”
“唔。”
苏沙忍不住道:“九爷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观海头也不抬地说道:“九爷那边没有说。”
“还联络不上九爷吗?”
苏沙皱眉道:“十三爷行事向来霸道,这回被总行调去接管十九爷的生意,却推三阻四,不肯去占城,偏偏来了长安,分明是盯上了九爷手里的唐国生意。”
“那又如何?”观海不以为然地说道:“总行里自有章程,总不能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万一那颗琉璃天珠真落到他手上呢?”苏沙道:“我听说……”
“那也是他的缘法。”观海道:“阿弥陀佛,强求不来。”
苏沙摊开双手,“虽然在唐国住了几十年,我还是搞不懂你们。一颗琉璃天珠能讨好帛老爷子,为什么九爷和十九爷都不肯出力去争呢?”
观海笔锋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睛,“你哪里看出来他们没有出力?”
“我们烧了延福寺,知道那颗琉璃天珠是假的。可为什么不把信永那个光头抓起来,逼问是不是他隐藏了天珠?李辅国郡王得了琉璃天珠要夺舍,为什么九爷没有出面,强行夺回琉璃天珠?”
“也许用琉璃天珠夺舍本身就是假的呢?”
“找到琉璃天珠,是总行下的令。分辨真假不应该是我们做的,我们只需要不择手段找到它,不计代价拿到它,把它奉献给我们尊敬的主人,而不是由我们决定去不去做。”
观海叹道:“苏施主,你是一个优秀的执事,也许当初九爷应该派你去太泉古阵,而不是严森垒和庞白鸿那两个废物。”
苏沙一手按在胸口,“我们西域商人不远万里经商为业,将信誉看得比生命更可宝贵,都是最忠诚的执业者。”
观海微微一笑,“就和蒲海云一样吗?”
“他曾经是十九爷忠诚的助手,如今是十三爷最忠实的仆人。这都是遵从总行的安排,我不认为这是不名誉的行为。”
“好吧。但忠诚的仆人不应该质疑主人。”
苏沙不安地摸了摸胡须,“我想,九爷会原谅我出于忠诚的无心冒犯。”
“你的质疑我会转告九爷,是否合理由他来判断。”
苏沙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微微躬身,然后直起腰,赞叹道:“这是一座伟大的寺庙,而大师是一位伟大的僧侣。希望大师允许我捐献一笔钱铢,以表达我对佛祖的尊敬。”
观海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愿佛祖庇佑你。”
苏沙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那么我先告辞了。如果有九爷的消息,请务必通知我。”
经楼内安静下来。
观海抄起朱砂笔,在白麻纸上工整写下经文:
“法欲灭时,五逆浊世,魔道兴盛,魔作沙门,坏乱吾道……”
“……如是之后,数千万岁,弥勒当下世间作佛,天下泰平,毒气消除,雨润和适,五谷滋茂,树木长大,人长八丈,皆寿八万四千岁,众生得度,不可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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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坊。
驻守的天策府将领带着坊丁,将几名内侍挡在坊门外,任他们如何叫嚣都不允许通行。
一辆轻车冒雪冲风疾驰而来,那将领远远看到,便抬起手,示意坊丁放行。
内侍见状大怒,有人上前推开坐骑,却被那将领反手一个嘴巴,打得横躺在地,接着以冲犯宵禁的名义绑在树上。
剩下的内侍一轰而散,还有人一边跑,一边不甘心的放狠话,叫嚣来日要如何如何。
那将领也不惯着他,直接挽弓搭箭,一箭射穿那内侍的大腿,任他在雪中哀嚎。
马车在宽阔的长街上疾驰而过,车前一面“舞阳程侯”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郑宾挥起马鞭,不住在空中虚击,催促驭马狂奔。
吴三桂迈开大步,紧贴着车轮,寸步不离。
最后面的青面兽扛着长枪,粗壮的双腿疾如健马。
上清观大门敞开,观中灯火正亮。听到车马声,一名道人出门张望,看到车前的旗号,不禁错愕。
“赵归真赵炼师可在?”吴三桂高声道:“程侯门下特来拜会!”
那道人奔回观中报信。片刻后,马车长驱入观,长青宗的赵归真、太乙真宗的谭长元等人闻讯而出,降阶相迎。
贾文和下了马车,一眼扫过场中,然后微微颌首,“甚好甚好,倒还有几位仙师在此。”
赵归真伤势未愈,此时被两名道僮扶着,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咳咳,不知先生所来……咳咳……”
贾文和抬手往四面一指,“满城佛寺都在鸣钟,炼师身为道门翘楚,安能不知?”
“咳咳……贫道方才已然得知。只是先生……”
“先皇大行,新皇登基在即,如此非常之时,敢问炼师,诸位道长为何还在观中?”
赵归真刚要张口,忽然一阵猛咳,脸色憋得铁青。
谭长元在旁道:“我等尚未奉诏。”
“左街功德使,大慈恩寺新任主持,特昧普大师已动身入宫。”
赵归真的咳嗽声仿佛被利剪截断一样,戛然而止。
贾文和紧接着说道:“江王已在宫中。”
谭长元失声道:“为何是江王?”
贾文和揖手一礼,“此时公主也已然启驾入宫。在下特来知会一声,言尽于此,告辞。”
“先生留步!”赵归真脸色时青时白,强撑着上前道:“太真公主乃我道门护道人,不知有何吩咐?”
贾文和仰天一笑,“哪里有什么吩咐?又何必吩咐?如今窥基伏诛,佛门震荡,尚且跃踊向前。诸位道长世受恩遇,与其坐守观中,何不砥砺前行?时也运也,消涨之势,只在诸位道长一念之间。”
谭长元迟疑道:“可有公主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