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让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双手奉上,“吾主有一物在此,还请君侯品鉴。若君侯赏面,光临敝处,让自当为君侯前驱。若君侯无意,让这便告辞,贵眷自当奉还。”
程宗扬盯了他半晌,然后道:“拿过来。”
戴着面具的艳姬伸出玉手,接过锦盒,在席前打开。
盒内的物品映入眼帘,程宗扬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瞳孔猛然收缩。
锦盒内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卡片,不及手掌大小,上面绘着一名衣饰华美的女子,雪肤花貌,栩栩如生。
虽然面容纤不盈寸,可色泽鲜艳,眉眼清晰无比,甚至连每一根睫毛都能数得出来。
程宗扬望着那张卡片一时失神,连上面女子的面容都没看清。
这不是什么手绘的小像,而是一张照片!
而且是一张清晰度极高,纸质尚新,似乎拍摄没多久的照片!
这个史三手里有一部相机?
他从哪里得来的?某个秘境的遗物?还是在六朝流传多年,最后却落在了他手中?
田让长揖一礼,“让冒昧,且请为君侯执辔。”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程宗扬沉声道:“本侯这便前去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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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街市已经宵禁,坊内依然人来人往。几间食肆仍开着门,为冒雪归来的旅人提供热汤饭食。
水香楼侧,已经改成佛寺的摩尼寺内,不时有红袍赤膊的沙弥进出。
寺角的柴房里,一名老僧蹲在牗下,捧着破旧的木碗,用木勺刮着碗上残剩的粥饭,仰首舔舐干净。
车声遴遴,碾过青石长街。南霁云策骑在前,敖润、吴三桂一左一右堕在后面,三人品字型护在车驾左右。
潘金莲好奇地望着那张照片,“这是用你说的那种‘机器’拓影而成?比影月宗的拓影术可要清晰百倍,纤毫毕显。”
程宗扬思绪纷纭,自己即使在梦里,也没想过能在六朝拥有一台能拍出照片的相机。
毕竟留影容易,自己手里那部摄像机就能做到,可要制作照片,还需要油墨、相纸、冲印设备,这些远比留影要麻烦得多。
除非有一部拍立得,但油墨和相纸也是有限的。
这张照片色彩崭新,似乎拍摄不久——这意味着史三手里不仅有一部能正常使用的相机,还有能够正常制作照片的设备,而且他还知道怎么使用!
试想一下,假如自己能和紫丫头、潘金莲,还有赵飞燕、吕雉、杨贵妃合影留念,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
假如有一天自己突然消失,留下的照片也是自己存在过的最好证据,总不至于像岳鸟人,连画像都没有留下一副,自己连他长得什么鬼样子都只能靠想像。
自己既然来到靖恭坊,就已经准备好要会会这个史三。但这张照片的出现,使他对这次会面生出一丝别样的急切和期待。
得知史三入住李宏的家宅,自己对他的身份就有所猜测。只是不明白一个广源行的主管,为何净干些给广源行拆台的勾当?
听田让方才话中的暗示,史三跟唐国的同行并不对付。若是所言非虚,倒是一个窥探广源行内幕的机会。
同在一坊,李宏的住处并不远。不多时,众人便来到坊南一处大宅。
两名戴着高冠的文士立在门外,见打着程侯旗号的车马过来,两人抬起宽大的衣袖,长揖到地,“君侯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郑宾驾车停在阶前,南霁云跃下马,当先入内,敖润与吴三桂驻马戒备。
两名文士直起身,只见一名戴着面具的侍姬掀开车帘,车内那位头戴金冠的年轻人笑道:“哪位是史三爷?这么牛逼的人物,程某可得认识一下。”
一名文士躬身道:“在下史举,见过程侯。”
另一名长髯文士道:“主上已恭候多时,请。”
程宗扬心下冷笑,自己亲自登门,主人都不出来迎接,这史三除非是双腿齐断,便是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除了老敖、老吴和南八,任宏等人早已先行一步,在左近布防,真要翻脸,也有人接应。
程宗扬下了车,一边负着手,慢条斯理地踱着步,一边道:“听说贵东在晴州经商?生意怎么样啊?”
长髯文士道:“托君侯的福,生意尚可。”
程宗扬哈哈一笑,“说笑了,我可没那个福气。哎,你们俩是什么马?是不是阉过的骟马?”
两人脸色僵了一下,笑容凝在脸上。
“这地方不错,比我那院子大多了。”程宗扬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进来的时候看到灯笼上写的李字,不会是哪位宗亲的宅院吧?”
史举道:“此乃李宏的私宅。”
“李宏?哦,听说过,长安有名的富商,为人慷慨豪爽,仗义疏财。我就说嘛,这作派一听就是败家的行径,还经商呢。原来是你们养的牲口,专门用来卖弄邀名的吧?”
长髯文士不禁面露怒色,史举拱手道:“还请君侯息怒,敝上并无恶意。”
程宗扬冷笑道:“没恶意就敢抓我的女人?要是敢有点儿恶意,是不是就该抓我了?”
“程侯何必咄咄逼人?”长髯文士道:“须知主上可是给程侯留足了颜面,否则……哼。”
“胆子不小啊。竟然敢直呼本侯的姓氏?”程宗扬冷笑道:“我这人心眼儿可小得很,你等着吧。”
长髯文士夷然不惧,伸手掀开门帘,硬梆梆道:“请!”
穿过天井,门前的轻纱早已拢起,只见厅中灯火通明,尤其是案上一支萤白的圆筒,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线,将满厅的灯火烛光都压了下去。
程宗扬嘴唇微微抿紧。
这还是除了自己之外,他第一次在六朝见到有人使用超时代的电气设备,而且除了灯筒本身,没有任何底座、电源之类的附加物,结构简洁,看起来比自己的台灯、手电筒科技含量更高。
六朝的秘境内遗留有大量超时代物品,出现在外界并不奇怪,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穿越先辈,总不可能一个识货的都没有。
这样想来,反而自己以前从未见过有人使用这类物品才是怪事。
这个史三,手里已经有了照相和印刷设备,又有这样看起来就极其先进的灯饰,不会挖到某个秘境的电气设备商店了吧?
“篷”的一声闷响,却是吴三桂正要入内,被那长髯文士横身拦住,吴三桂双臂交错,与他硬碰一记,双方各自一晃。
长髯文士面色微微一白,随即恢复正常,“主上要见的只是侯爷,还请诸位在外稍候。”
吴三桂双臂一振,臂上泛起一抹金光。两名文士如临大敌,衣袍微微鼓起。
剑拔弩张之际,程宗扬开口道:“行了,你们就在外面等着。”说着向戴着面具的潘姊儿和吴三桂使了个眼色。
一众随从都留在外面,两名文士放下门帘,厅内斗然一静。
程宗扬仔细看了一眼,那道帘子内外两重,外面是一层精美的轻纱,内层分成两半,却是用金丝绣满花纹,纹路玄奥而又繁复,显然不是普通的纹饰,而是不同的符文。
分开时,纹饰灵光内蕴,落下时合在一起,符文便即生效。
这等手段,比自己用过的符箓可要高出一筹。
屏风后传来一声长笑,“可是君侯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你们就会这一句词吧?
程宗扬语带讥刺地说道:“不会是史三爷吧?这话说的,我还以为是迎宾通传的谒者呢。”
屏风后传来细碎的环佩声响,一个花枝般的少女娉婷而出。她身材修长,腰如细柳,步履轻盈如烟,秀发挽成鬟髻,发色却是花蕊般的金黄。
程宗扬露出一丝惊讶,这少女一头金发,皮肤白皙,五官却如六朝女子一样精致柔和,显然是一名有着六朝血统的混血儿,而且是混得最好的那种,不但容貌娇美,而且纤腰丰臀,身材火辣。
随即他看到一只又黑又糙的手掌,那手掌五指粗短,指背上生着一丛丛黑硬的鬃毛,这时正放在少女圆翘的美臀上,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亵渎了美人儿。
程宗扬目光向下,与那人的视线对上——没办法,这孙子生得实在太矮了,个头儿还没有那少女的腰高。
方脑壳,大饼脸,前凸的下颌生着短髭,肤色黑糊糊的,就像涂满没洗干净一样的芝麻糊一样。
王显上身长下身短,这家伙更惨,就像是把王显压扁一半,再把两条腿锯掉一截——差不多就是侏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