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谁入地狱(2 / 3)

六朝燕歌行 紫狂,弄玉 4932 字 2023-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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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还藏头露尾?”程宗扬冷笑道:“看来你挨的那一拳,还是轻了。”

李训脸色紫涨,最后颓然跪倒,嘶哑着嗓子道:“待死之人,有眼无珠,终为天下所笑。实不相瞒,听闻公主有意程侯,圣上便动了杀心。但太真公主已值芳龄,即使没有程侯,到底难免怀春。郑注……”

“呯”的一声,程宗扬将茶盏掼在地上,瓷片纷飞,喝道:“到底是谁?”

“是我……”李训以头抢地,“是罪臣引来窥基。原想着为主分忧,除此后患。”

“果真是你吗?”

李训愕然抬首。

“是谁告诉你,窥基有灌顶秘法的?他是大孚灵鹫寺沮渠二世大师亲传,私下研习蕃密秘法,外界没有多少人知道吧?”

李训怔了半晌,然后倒抽了口凉气,“是鱼弘志!他说,说魏博的乐从训入京,就是跟窥基修习秘法。”

程宗扬冷冷看着他。

这蠢货显然是被人当枪使了。

鱼弘志作为李昂的心腹,天天围着李昂转,却绝口不提,反而借他的嘴,引诱他去给李昂和窥基牵上线。

从一开始,鱼弘志就操着心思,把李昂、杨玉环,甚至窥基都算计进去。

偏偏李训这蠢货就这么好使,不但卖力给窥基牵线,还控空心思争功诿过,起事在际,硬是将郑注排挤出去……

程宗扬皱起眉头。

郑注真是被李训排挤走的吗?

还是他故意引诱李训生出独占功劳的野心,然后顺水推舟,将事败的关键都推到李昂和李训这对君臣头上?

郑注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借宦官起势,成为李昂的心腹,转脸便将荐主王守澄弃若敝屣,为李昂谋划诛宦。

布置妥当之后,又脱身从漩涡中跳出,冷眼旁观诛宦事败。

转过头接着去勾搭杨妞儿,说什么女帝当朝。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

杨玉环若是真信了他的鬼话,以异姓公主的身份问津帝位,必然要跟唐国的宗室、大臣、乃至群宦反目。

李昂与李训等一众大臣已经输得不能再输,杨玉环再跟宦官斗得两败俱伤,唐国中枢等于彻底废掉。

到时候还有实力问鼎天下的,便是……藩镇!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跟窥基合谋,乐从训又在作什么?”

李训苦笑道:“罪臣原本想引魏博牙兵助阵,可乐从训临阵背约,不但没有出兵讨逆,反而抢先逃脱。”

“你们是怎么定的约?”

“乐从训借口返回魏博,暗中带领亲信牙兵,事先躲藏在大宁坊内,约定早朝时率兵入宫,谁知却失期未至。”

“大宁坊?浑家?”

“是。他与浑家的家主,都是窥基门下,有些交情。”

所以把浑家灭门的是乐从训?这家伙简直是疯狗!

程宗扬这会儿真是服了。

从上到下,参与诛宦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

李昂信心满满的诛宦夺权,就好比驾驶着一辆外表光鲜的破车,长鞭一挥,原以为齐心协力的驭马奋然扬蹄,谁知却是各奔一方,彼此间还相互撕咬。

皇权这辆破车立刻散了架,让李昂狼狈跌落尘埃,一跤摔得筋断骨折,再无法翻身。

乱奔的驭马各自撒欢,活脱脱就是一群失去笼头的野马。

倒霉如李训,干脆一路奔到庙里,都想要落发了。

程宗扬熟视李训良久,“你想活命?”

李训惨然道:“蝼蚁尚且偷生,罪臣有负君王,本该以死赎罪,只是……”

“只是被李昂指斥你谋反,使得你灰心丧气,也顾不得为主尽忠了?”

李训垂头不语。

程宗扬轻飘飘道:“你儿子已经死了。”

李训露出震惊的眼神。

“他写了服辩,自承跟你密谋,私刻玉玺,图谋篡位。因为交不出玉玺,被推事院的人拷打致死。没抓到你这个主谋,那帮宦官拿府上的家眷大肆报复,听说将令媳跟令公子的尸首头腹相对绑在一起,搜查藏在她体内的玉玺。”

李训脸色又青又白,忽然“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程宗扬冷冷道:“我不会救你。因为你不值得救。你这条命,本该留在大明宫的含元殿上。”

“咣铛!”程宗扬把一柄短刀丢到案上,然后推门而出,“信永,外面谁来了?”

信永肥脸上湿漉漉的,全是冷汗,“来了一帮太监,指名要见我,菩萨哥,他们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别怕,你跟窥基又尿不到一壶里,你怕他们干嘛。”

信永松了口气,“那就是没事了?”

“能有多大的事?看把你吓的。好了好了,让人给你准备好衣裳食水,再找根绳子把你绑好,跟他们去坐牢吧。”

“啊?”信永浑身的肥肉都颤了起来。

“这可是个机会,正好解决掉李训的麻烦,也不用坏了娑梵寺的名声。”程宗扬提醒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看你能不能豁出去了。”

李训拿起短刀,手指哆嗦着抵在颈中,试图就此了断,却抖得使不上力气。

忽然“呯”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撞开,几名黄衫黑带的内侍蜂拥而入,像见到猎物一样,狞笑着围了上来。

为首那名年轻的宦官分外眼熟——昨日自己被圣上喝斥谋反时,正是他一拳打在自己胸口,将自己殴至昏厥。

李训手指一颤,短刀“锵鎯”一声掉落,整个人颓然坐倒在地,浑身再没有一丝力气。

“果然是李训这狗贼!”

郄志荣大喜过望,兴奋地指挥一众内侍将这名漏网的宰相捆绑起来,怕他自残,连嘴巴也一并塞住,像拖死狗一样拖到门外,迎面便看到神情凛然的信永方丈。

“阿弥陀佛,”信永诵了声佛号,肃容说道:“请恕贫僧绳索在身,难以施礼,罪过罪过。”

郄志荣大笑道:“方丈何必如此?这回咱家拿下李训这乱党的贼首,都是托方丈的福啊,哈哈哈哈!”

“出家人不打诳语。”信永语带怆然,“贫僧出于悲悯,原本有意收留这位施主,诸位内臣突然登门,令贫僧措手不及,虽然罪行未彰,问心实已有罪。”

信永踏前一步,痛声道:“地藏菩萨有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衲子犯法,罪加一等!还诸位请将贫僧一并带走吧。”

“哎哟,方丈,论迹不论心的事,你这是何必呢?”

郄志荣连连推辞,这位品德高洁的方丈却坚称有罪,宁愿一同坐牢。

程宗扬立在塔上,看着下面把自己五花大绑的信永和尚,觉得眼都快瞎了。

信永这手艺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学的,竟然用的龟甲缚,还他娘的用的红绳,胖和尚肥嘟嘟的身子被绳子那么一绑,红绳肥僧,那画面简直没眼看……

“程侯,他们为何要将方丈大师也绑了去?”

程宗扬看了看神情惊惶的光王李怡,安慰道:“信永方丈心怀慈悲,自愿下地狱普渡众生,这是要成佛啊。”

李怡扶着栏杆,指节捏得发白,闻言只勉强笑了笑,眉宇间的忧惧却挥之不去。

“你那位皇兄被阉奴关在蓬莱秘阁,形同囚徒,再想暗害你也无能为力,光王殿下,可想回去?”

“不忙,不忙。”李怡连连摇头。

“也好。等风波过去也不迟。”程宗扬拍了拍李怡的肩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先保住性命,再说其他。”

李怡感激地说道:“多谢程侯照拂。”

“别谢我,要谢还是谢你姑姑吧。”

“……太真公主是我阿姊。”李怡弱弱地说道。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弄差辈分了,忘了李炎他们是你侄儿。总之再安心住几天,信永也交待了人照看,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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郄志荣平白捡了一桩大功,唯恐被人抢在前头,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城,去向干爹报喜。

结果到了宫中,却没见到自家干爹。

问过才知道,干爹傍晚时匆忙去了蓬莱秘阁,似乎有什么要事。

皇上还在秘阁,要紧肯定是要紧的。

不过捉拿首恶这种大喜事,可得早早禀报干爹,将功劳拿到手才是。

按照宫里头的规矩,外臣不奉诏不得踏入内宫,但郄志荣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索性押上李训,兴冲冲赶往蓬莱秘阁。

乘船穿过太液池,在码头登岸,便看到秘阁前立着一帮内侍,自家干爹也在其中,却是在门前垂手而立,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