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云楼出来,楼后不远是一处清幽雅静的小院。
院内白雪皑皑,一株盛开的红梅鲜艳如火,在雪中分外夺目。
院内的小径被清扫过,黑色的石板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罂粟女守在廊下,见程宗扬进来,张开油纸伞,迎了过来。
“怎么样了?”
“娘娘上来时还好,坐了一会儿,紫妈妈忽然问姁奴去了哪儿,让她过来。奴婢们这才见娘娘脸色发白,额头出了一层的冷汗,一摸手,指头冰凉,像是受了寒。”
程宗扬掀开门帘,却没有想像中的热气。
屋内的熏炉已经被熄灭,窗户也大开着。
几句侍奴都在房内,内室珠帘卷起,听见里面有人说道:“用地龙取暖,室内勿用炭火。每日通风,避免受凉……”
杨玉环道:“外面那么冷,还要通风?还不能受凉?我总不能天天用真气给她护体吧?把姓程的小心肝冻出病来,他不知道心里怎么骂我呢。你也是的,这么瘦干嘛?风一吹就病倒了。”
杨玉环刚抱怨一句,又换了口气,亲热地说道:“飞燕姊姊,一会儿姓程的过来,你跟他说,你已经病了好几天了,不是因为跳舞跳病的,好不好?我认你当姊姊,往后罩着你!你想欺负谁,又不好意思露面,我帮你动手啊!咱们是一伙儿的,你帮我我帮你,把姓程的瞒过去,反正他智商也不高的样子……”
居然教唆自己的妻妾,这个祸害!
程宗扬重重咳了一声,“咳!”
杨玉环扭过头,粉面含怒,凤目生寒,嗔道:“你还知道回家!飞燕姊姊都病了好几天了,你知不知道!”
“……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你听错了。”杨玉环眼也不眨地说道:“刚才有个声音跟我很像的人在说话。”
“起开!”程宗扬把杨玉环挤到一边。
赵飞燕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衾,外面裹着一领奢华的紫毫貂裘,衬得玉颊愈发苍白娇怯。
“怎么样了?”
赵飞燕绽出一丝笑容,“没事的。方才腹内一时绞疼,这会儿已经好了。”
程宗扬看向坐在旁边的潘金莲。
潘金莲面戴轻纱,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分别按在赵飞燕右腕寸、关、尺三位,眉头微微颦起。
程宗扬没敢打扰她诊脉,然后抬眼看向对面,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床榻另一边一模一样放着一张圆凳,中行说正襟端坐,左手三指按着赵飞燕左腕的寸、关、尺,眉头蹙紧,神态凝重,那表情整得跟真的一样。
这要来个不认识的,八成会以为他才是正经的大夫,对面那个眼露媚态的娇娃是个西贝货。
这是看病,你当是闹着玩的?
程宗扬心头的火苗一个劲儿往外拱,然后就见中行说眼中闪过一道贼亮的光芒,他抬起头,笃定地说道:“是喜脉!”
程宗扬心头刚烧起来的火苗被他一句话给泼灭了,接着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失态地说道:“啥?!”
赵飞燕怀孕了?自己当爹了?苍天啊!哪个孙子说我不会生的?!
什么狗屁辐射,见鬼去吧!
岳鸟人、赵鹿侯,还有袁天罡那个老东西,是你们自己不行!
武皇帝,我还怀疑你是不是被人戴了绿帽,事实证明咱们可以的!
程宗扬恨不得仰天怒吼,诏告天下:我有娃了!爷能生!
潘金莲道:“喜脉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指下犹如一颗颗小玉珠滑过,清楚流畅,谓之滑脉。这未必是喜脉。”
程宗扬张大嘴巴,僵在当场,刚升起的狂喜又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等缓过气来,他狠狠瞪了中行说一眼,这孙子故意的吧?
他还没开口,中行说便呛声道:“你会不会诊脉?这不就是跟滚珠一样?”
说着中行说指尖弹动,只见赵飞燕左腕的脉门微微震颤,皮肤下果真如同玉珠滚过一般,肉眼都清晰可见。
“呀……”赵飞燕吃痛地低低叫了一声。
程宗扬劈手拧住中行说的衣领,把他从凳上拎起来,直接从窗口丢出去,顺手封了他的穴道。
中行说跟木头桩子一样一头扎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总算不再咶噪。
程宗扬撩衣坐下,学着潘金莲的手势,伸指叩住赵飞燕的手腕。
他不懂脉象,但指尖的触感清晰入微,赵飞燕脉搏有些黏滞,节奏也显得杂乱,根本没有小玉珠滚过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送了一缕真气过去,只觉经脉并无大碍,只是气血不畅,有些滞重感。
赵飞燕一双如水的美目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希冀和期盼。
程宗扬拧起眉头,沉吟道:“我觉得……好像有点像……”
赵飞燕笑了起来,那笑容如鲜花绽放,明艳绝伦。
潘金莲松开手指,侧过脸轻轻咳了一声。
程宗扬心下会意,把赵飞燕的手腕放回被中,仔细盖好,笑道:“只是有点像,还不确定,也许是个误会也说不准。你别多想,先好好歇歇,养好身子。可千万别病倒了。”
赵飞燕微笑道:“好。”
出了正房,程宗扬与潘金莲来到侧面的厢房,杨玉环也跟着进来。
“怎么样?怎么样?”杨玉环比他还上心,追着潘金莲问道:“是不是真有喜了?”
“单看脉象,不太像有妊在身的样子。她气血很有些异样,时而虚弱无力,时而生机旺盛,就像……”潘金莲皱起眉头,“就像是两种不同的血脉掺杂在一起。”
杨玉环愕然道:“还有这种事?”
程宗扬心头一动,赵飞燕体内确实还有另外的血脉——自己曾给她输过血。
问题是输入她体内的血不是早就应该被她的循环系统吸收了吗?
怎么还能分辨出来?
光明观堂的医术有这么神奇?
“这等症状,我以前未曾见过。只是……”潘金莲欲言又止。
“赶紧说!别废话!”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要不然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医闹!”
潘金莲眼中闪过一丝羞恼,口气冰冷地说道:“也许会殒命。”
“啥?”程宗扬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一样,刚才还怀疑有喜,这会儿就下病危通知书了?
这大夫还能靠点谱吗?
潘金莲冷若冰霜地说道:“她此前似乎中过毒,虽然救了过来,但身子应该一直不适,其后舟车劳顿,屡受风寒,近期很可能又意外失血,伤了元气——素问有言:寒气入经而稽迟,脉泣而不行,客于脉外则血少,客于脉中则气不通,故卒然而痛。”
潘姊儿说的是个什么东西,程宗扬压根儿就没听懂,但受寒、失血这些他倒是知道,归根结底,是自己一时冲动乱来——妈的,真是作孽!
“那个……”程宗扬想说什么,又停住话头,对杨玉环道:“要不,你先避避?”
杨玉环立刻警觉起来,“干嘛!”
“个人隐私你也要听?”
“隐私?什么隐私?”杨玉环惊呼道:“看你人五人六的,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可别坑我!不行,你这么一说,我更要听了!”
你这脑补的能力真是太强大了。
看着杨妞儿竖起耳朵,一副“别想瞒我”的模样,程宗扬只好在肚子里腹诽一句,说道:“我那个……很补的……”
说着朝潘金莲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