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程宗扬怔了片刻,终于回过味来,“你是打算再割一遍韭菜?”
“这个说法很好。”
“你还顶着两个黑眼圈呢!”
蔡敬仲掏出一支细毫软笔,醮了些染料,把自己的黑眼圈涂大了一圈。
“画的。”
程宗扬又一次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为什么要画眼圈?”
“想打我的傻瓜太多了。画个眼圈,好让那些傻瓜开心。”
程宗扬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终于道:“所以你一开始就问我开不开心?”
“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活着开心,死了也要开心。”蔡敬仲躬下身,用阴恻恻的声音道:“侯爷,该上路了。”
“上个鬼路啊!”
“再迟,可就耽误了。”
“耽误什么?”
小紫道:“今天可是归宁的日子。”
“干!怎么不早说!”程宗扬手忙脚乱地换上新服,“瑶儿!丹琉!快着点儿!”
“大笨瓜。”小紫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没忘,就是一时没想起来。哎,你别跑。”程宗扬对蔡敬仲道:“就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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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幼妹与新婚的夫婿一同归宁,云家在城外的庄园摆开筵席,大宴宾朋。
云家为婚事筹备数月,但席间多是自家族人,邀请的宾客也是相识多年的至交,席间不见豪奢,而是出奇的温馨。
程宗扬带着云如瑶、云丹琉一同向云苍峰三位兄长行礼,云苍峰倒还好些,温言叮咛几句,旁边云秀峰向来最能克制住情绪,此时不禁热泪盈眶,短短几句叮嘱的话语,却几度哽咽。
程宗扬举杯满满斟了一觥,“请诸位兄长放心,瑶儿和丹琉既然与我成亲,便与我有如一体,此生此世,恩爱不移。”
老五云栖峰抹了抹眼角,强笑道:“早些生个孩子是正经的。瑶儿身子弱,需得将养,丹琉,你可莫耽误了。”
云丹琉玉颊通红,小声“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宴饮,程宗扬没有多喝,每每举杯作势,不过是浅尝辄止。
众人也没有多劝,最后由云栖峰招待宾客,云苍峰、云秀峰将程宗扬引入内厅,取出聘礼中所附的七里坊地契。
云苍峰道:“七里坊在你的打理下已经是声名雀起,我云氏取回旧宅便已足够。”
“老实说,如瑶和丹琉的事是我不对在先。几位兄长不计前嫌,反而玉成此事,小弟感激不尽。何况兄长们给她们两个准备的嫁妆也太过丰厚,区区一坊之地,倒显得菲薄了,还请哥哥们收下。”
“我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但这七里坊给我云家,远不及在你手中。”云秀峰忽然道:“你知道我有个儿子吗?”
程宗扬一怔,“却是不知。”
“六岁了,一直在长安。”云秀峰道:“姓余。”
程宗扬明白过来,云家遭人暗算,子嗣艰难,云秀峰难得有个儿子,却不得不连名字都改了。
怪不得六哥常赴唐国,原来是以经商为名看望儿子。
云秀峰道:“如果有机会,我想送他去江州。”
“好。我在江州有一所学校,他可以用眷属的名义前去读书。”
云苍峰道:“你骤然封侯,只怕有人心存歹意。”
“云老哥听到什么风声了?”
云苍峰点了点头,“洛都从来都不缺少亡命徒,何况吕氏的死士尚未尽诛,颇有些亡命在外的。”
云秀峰也道:“树大招风,小心为上。”
“明白了。等拜访过霍大将军,我就躲到屋里,没事绝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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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阳侯好福气啊,”霍子孟一边捶着腰,一边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说道:“天大的事都丢手不管,自己跑去成亲,倒让我这老家伙替你们劳心劳力。”
“能者多劳嘛。”程宗扬笑道:“况且我正准备辞行,前往舞都就封,朝廷的事就全指望大将军了。”
“不等天子登基就走?”严君平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程宗扬指着他道:“老严,就你多疑。坦白地说,我要留在这里,不知道多少人如芒在背。”
霍子孟不悦地说道:“什么如芒在背?胡说!”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程宗扬从善如流,“反正我这么一走吧,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免得在这儿碍眼不是?”
霍子孟手指敲着桌面,迟迟不语。
“放心吧,老头儿跟我一起走。往后回不回来还两说呢。”
“你啊……”霍子孟摇头道:“君侯虽然行止无忌,大节上却把得极稳,否则你以为你一个实封的列侯是那么容易来的?”
“那你担心什么呢?”
霍子孟横了他一眼,“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程宗扬干笑道:“大将军果然明察秋毫……一点小事,请大将军过目。”
程宗扬递来两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迹。
霍子孟接过一看,一份是确定舞都城作为云如瑶的嫁妆,并入舞阳侯国,其中牵涉到的城中官员任命、赋税、所用律法等等事宜。
霍子孟看了一半就丢给严君平,“写篇回文,骂死这厮!即使封侯,也是汉国的疆土,连朝廷的王法都不要了?好大的胆子!”
“好吧,好吧,这些你不答应,那这一张你总得认吧?”
另一张纸上写的全是人名,后面备注了官职爵位。
赵皇后父亲封成阳侯,兄长封新成侯;董宣的司隶校尉之外,又加了主掌刑狱的廷尉;桓郁执掌守卫宫禁
的卫尉军;公孙弘为左内史;朱买臣为丞相长史;金蜜镝两个儿子以及霍去病同
时跻身八校尉……这些都是彼此心照的交易。
霍子孟知道长秋宫夹袋中无人,拿到司法和部分兵权已经是极限。
果然,再往后就是一些商贾和不知名的文士,官职也多是些三百石以下的微末职位。
不过职位虽低,却意味着商贾从此摆脱贱籍,可由正途出仕。
再往后看,霍子孟眉头不由跳了一下,董宣卸任的洛都令却是给了张敞。
霍子孟与张敞有隙,人所共知,如今把张敞摆到霍子孟眼皮底下,明摆着是添堵。
霍子孟毫不客气,提笔把“洛都令”抹掉,“且去蓟城。”
程宗扬争辩道:“他一个文官,去蓟城守边?”
“董卓此贼虽然暴虐,边事上的见地却是不差。老夫已与金车骑联名上奏朝廷,请以赵充国为中郎将,镇守蓟城。”霍子孟冠冕堂皇地说道:“张敞此子素无功绩,边地易于立功,若有军功,朝廷必定重用。”
守边容易立功,那是因为太容易死了。
程宗扬对张敞也没什么过多的好感,秦桧把他放入名单,无非是因为霍子孟权势太大,找点平衡。
既然霍子孟摆明车马不吃这一套,程宗扬也没有再多争执,只是默默对张敞说了声抱歉,本来想拉你一把,结果被老霍一脚踢到北边。
名单中没有宁成,是程宗扬最大的遗憾。
他至今杳无音讯,死于乱军之中的可能性大增,不然再拿到大司农这个职位,司法、军事、经济三者在手,长秋宫的地位会稳定得多。
由于手上乏人,外朝官职收获不多。
相比之下,内廷迭经战乱,徐璜等人顺势扫除对手,独占了三个中常侍的名额,全面掌控南北二宫,算是最大的一笔收获。
这份名单是秦桧、班超等人反复商议,才最终拟定的,其中分寸拿捏得极为妥当,双方没有太多争执就确定下来,准备上奏长秋宫。
不过等霍子孟这边拿出拟定的朝臣名单,第一条就让程宗扬大吃了一惊:韦玄成罢相,原中常侍吕闳拜为丞相。
吕闳身为吕氏族人,即使没有参与叛乱,也少不了受到牵连,程宗扬还想着怎么保他一把,却没想到霍子孟会直接提请将其拜为丞相。
虽然内朝权力不断扩大,作为外朝官职的丞相地位大不如前,但到底也是群臣之首,份量十足,就这么交给吕氏族人,霍子孟能这么放心?
事实证明,霍老狐狸还真这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