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禽六兽,十三衣冠(2 / 3)

照日天劫 默默猴 7945 字 2023-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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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卿卿便以这曲《风雷引》为公子爷送行,愿公子爷鸿图大展,早日功成名就。待公子爷重来小阁,我再为公子爷弹一曲《山水绿》。”劫兆大笑出门,绣牖掩上之际,门缝里已传来慷慨激昂的铮錝疾响。

“《山水绿》么?在床上叫得这么浪的小骚蹄子,居然也懂得什么是名利不羁的高远志向?真是有意思的姑娘。”

劫兆神清气爽,绕着胳膊缓步下楼,沿路打赏了每个问安的婢仆,到花厅叫了桌酒菜,怡然斟饮。

嫖完女人就马上离开,是最差劲的嫖客。

也不想想为了让你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享受,得花多少的人力排场?

光靠那点渡夜资,下回你还想不想再有个粉光致致、美人横陈的销金窝?

他每回进天香楼,不花完五百两银子绝不离开。

如果不是昨天留宿时将仆人家将全遣回庄里,照惯例还得多摆上几桌。

吃喝一阵,忽然一名龟奴跑进厅里咬耳朵,众婢仆听得神情踊跃,纷纷跟出去瞧热闹。

劫兆随手揪了个熟识的:“怎么回事?外头有大象在干老鼠么?”龟奴赶紧陪笑:“四爷说笑啦。听说对门茶悦坊里来了拨武人,抓着卖唱郑老头的闺女不放,说要剥光了瞧瞧,这会儿正褪了鞋袜咧!”

“郑老头?哪个郑老头?”

“年前死了的那个。闺女还带着孝呢!身子骨水嫩水嫩的,看得人怪心痒。”

“我想起来啦。”劫兆恍然击掌,面色一沉,忍不住低啐:“他妈的!你们平常看的屄还不够?狗日的看到孝女身上去啦?”众龟奴被他瞪得头皮发麻,淫笑都僵在脸上,总算有个机灵的接话:“这事我们管不着,也只有四爷您能管了。那帮人,还真是缺德啊!”诸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劫兆都有些臊了,笑骂:“一帮狗腿!上庄里找我三哥来,我独个儿可不济事。”

“哪能啊?四爷您一去,那些个武林宵小风行草偃,全倒地上啦。三爷来了没场面,谁能担待?”

“去你妈的!‘风行草偃’是这么用的么?去去去——”

劫兆束紧腰带,扶剑起身,随手撢去衣摆尘土,大步踏出花厅,直奔对面的茶悦坊。

众人见劫四少爷仗剑而来,纷纷让出道路,交头接耳:“劫家四爷来啦!劫家四爷来啦……”从天香楼的洞门廊庑一路传上大街。

他越走越起劲,纵身越过茶悦坊的高槛,左手跨着剑柄,环视堂内:茶客早已走得干干净净,只剩边角零星几桌有人,居间四条汉子围着板桌,桌上摁倒一名娇小的白衣少女,不住挣扎哀告,衣带似被扯开,鞋袜散落,裸着一双趾敛踝圆的晶莹小脚,软弱无力的凌空踢动着。

“住手!”

大汉们闻声转头,八只粗茸茸的大手仍不干不净的在少女身上摸索取乐。

“我数到三。再不放下那位姑娘,你们每人要留下一手一脚。”

劫兆手按剑柄,目光炯炯,刹时竟有种利刃掼出之感。

四人心中突的一跳,不约而同停下手脚。

桌上的姑娘没了禁制,抓着衣襟夺路奔逃,一溜烟到了劫兆背后。

她不过十三岁四年纪,一双大眼水灵灵的,身子虽未长成,但胸口已见浑圆隆起,撑得月牙白的棉布小衣高低起伏,形状温润绵致,犹如一对可爱的玉兔。

劫兆比她高了半截,居高临下,见她衣襟开散,裸露出粉嫩的肩颈肌肤,胸前小丘贲起,裹入棉布小衣,虽不甚丰盈,却依稀挤出一抹细嫩雪白的乳沟,看得他怦然心动,暗忖:“没想到这样稚龄的少女,身子竟也别有风情。”少女不明所以,揪紧衣角、簌簌颤抖,显然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瓶……瓶儿。”

“我叫劫兆。”他摸了摸她的发顶,潇洒一笑。

“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害不了你。”卖唱少女郑瓶儿怯生生抬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忽然晕红双颊,加倍显出裸肩胸口的肌肤白腻已极,隐隐浮露青筋,竟是微带透明。

“你们四个!”

劫兆一挥袍袖,威风凛凛:

“放下兵刃,恭恭敬敬跟这位姑娘磕四个响头,日落之前滚出京城,永远不许再进一步。一一照办,可保四肢完全,狗命平安;要不,便是与我‘照日山庄’为敌,后果自负!”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神情极是古怪。

——通常到了这时候,对方应该赶紧低头赔罪,说几句场面话,乖乖夹着尾巴,飞也似的逃离现场。

至于出不出城、再不再来,坦白说谁有闲工夫理?

大家一翻两瞪眼,心里明白就好。

劫兆怀疑是不是自己干了整晚虚火太旺,口齿不清,还是遇上了不懂官话的乡巴佬,清清喉咙,提声大叫:“我乃是照日山庄的四公子劫兆!几位若与我照日山庄为敌,那便是与中州武林正道过不去……”

“听见了,四爷。不必这么费劲。”

为首的那名大汉咧嘴一笑,边说边伸手挠抓裤裆,模样极是粗鄙。

“未与四爷先叙,实是我等之失,在下司空度,外号叫‘过隙白驹’,这几位是在下的结义手足:‘而冠沐猴’平白衣、‘冯河暴虎’何言勇,最末一位则是‘充栋汗牛’古不化。四爷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始知不如闻名;少时多有得罪,还请四爷原宥则个。”团手为礼,长揖到地。

这人说话斯文时,行止便极其低劣,一旦说起难听话来,举手投足又变得恭敬有礼。

劫兆听他说得不伦不类,一时无语,省起自己只顾欣赏瓶儿的衣里春光,还未仔细打量过对手。

“司空度这个名字好熟……咦,我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那“过隙白驹”司空度空有一副文诌诌的万儿,却生得黝黑粗壮,筋肉纠结,哪里像是读过书、能识字的样子?

活脱脱是个卖苦力的码头工,偏又穿起一袭青衫,戴冠持扇,儒服左肩绣着一匹奋蹄白马,绣工虽劣,白马神韵却颇为生动。

只是青衫被他那身肌肉棒子撑得线头绽开,马形扭曲,令人不忍卒睹。

余下三人的衣着品味大抵相同。

“而冠沐猴”平白衣是个瘦得胸肋贴背的青白汉子,用拎花锄的姿态抓了对判官笔;“冯河暴虎”何言勇矮小猥崽,却拿了柄皇家节钺似的金装大斧。

“充栋汗牛”古不化胖得眼睛鼻子差点陷进颊里,神情呆滞,拿麻绳在背后绑了副铁铸算盘,似做兵器之用。

三人均作极不合宜的文士打扮,衣上各自绣着猴、虎、牛的图样,十分突兀滑稽。

劫兆心想:“这几个人古古怪怪,随便将成语颠倒过来,居然也能做为外号。殊不知‘汗牛充栋’非指牛、‘暴虎冯河’非指虎么?”虽然可笑,但却笑之不出。

武林中奇人异士甚多,但如此怪诞者,怕也只有魔门中人才能办到。

他这辈子还没跟护院以外的人交过手,更别提魔门,想来心里也有点毛,旋一转念:“便是魔门,京里谁敢不买爹的帐?”挺胸抱拳:“司空先生初到京城,我也不留难,今日之事,权且揭过。他日请移驾照日山庄,兄弟自当讨教。”

司空度猛抓腋窝,径自咧嘴嘿笑,竟是来个相应不理。

“照日山庄可不是自来自去的地方,莫非还难入司空先生法眼?”

司空度咧嘴笑开。“那倒不是,我们……也算是照日山庄的人。”

劫兆愕然。“照日山庄怎么会有你们这些宝贝?是谁说了准的?”

司空度文质彬彬一拱手,呲牙咧嘴的模样却有些猪狗不如:

“是劫军说的。我们是劫军的朋友,现在,该是算他的手下了。”

劫兆面色大变,轻拭额汗,回头对瓶儿压低声音:“城南铁狮子胡同边,有一座桐花大院,知道么?”瓶儿点点头:“嗯。”劫兆咬着她粉嫩晶莹的小耳珠:一字一句说:“你去那里找一位花婆婆,就说四少让她管照你,衣食都请她多费心。我这儿办完了事就瞧你去。”

瓶儿粉脸嫩红,听话地点点头,回望他的眸里雾蒙蒙的,有种不属于少女的深。

“你这事很难办么?”

临去前,她小声问他。

“难办。”劫兆惨然一笑:

“这批煞星居然是我二哥的人。”

那胖子古不化指着飞奔而去的瓶儿,回头告状:“啊,小丫头跑掉了。”转身要追,却一连撞倒几张桌凳,遥见劫兆横剑拦路,只得眼睁睁看着瓶儿越跑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没关系!”司空度安慰他:“跑了小的,还有大的。”

劫兆硬着头皮拔剑,啷铿一声激越龙吟,满室流光漫荡,半晌都难见剑形。

“好剑!”司空度随手挠颈,“唧!”一声捏死一只虱子:“却不知四爷有可堪匹配的剑法否?”劫兆明白自己有多少斤两,不敢贪功进取,剑脊贴面竖立,守紧门户:

“说嘴好有趣么?司空先生一试便知!”

轰的一声破风劲响,居然是胖子古不化率先出手!

他拽起背上的粗麻绳,把偌大的镔铁铸算盘破碑摔出,这一下怕没有数百斤的巨力,劫兆慌忙闪开,原处的桌凳顿时被砸得粉碎,连地下青砖都被摔出个大窟窿来。

劫兆回剑疾刺,使的正是《烈阳剑法》里的一式“偏映虹霓”,白刃分光化影,眨眼间一分为三,连刺左侧肩、胁、髀(大腿)三处空门!

噗噗三声,居然全数刺中,衣上被扎得绽开血花。

这原是两虚一实、甚至三剑皆虚的精妙招数,意在催敌自固,从而抢得攻击的先机,谁知却遇到一头不闪不避的肥牛,劫兆剑上的劲力绵软,三剑皆中的下场就是无一致命,平白损失一记精着。

古不化横摔铁盘,又迫得他左支右绌。

大抵擅使铁算盘的高手,本身除了精通铁牌、铜琶、跨虎篮等异形同质的奇门兵刃,往往也浸淫弹子等暗器,盘架里的算珠就是最好的运用。

劫兆始终不敢退远,冒险在他身边游斗,防的也是这招。

两人交手片刻,劫兆被沉重的巨大铁算盘砸得手臂酸痲,长剑几度脱手,忽然省起:怎么这大胖牛的算盘砸来砸去,几十颗墨斗大小的算珠却全无声响?

仔细一瞧,才发现全都铸死在盘上,忍不住咒骂:“娘的!这跟拿一大块铁牌扁人有什么两样?敢骗你老子!”

蓦地身侧两缕阴风点至,劫兆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瘦猴儿平白衣的判官笔双双落空;还没喘过气来,一斧又拦腰劈扫,劫兆变招不及,避无可避,硬是挺剑一挡,怒吼:“卑鄙!”谁知吼声奏效,金斧一把撞上了剑棱,居然自己收力,矮小的何言勇一个空心筋斗翻出战团,又阴沉沉的抱着大斧头,躲在一旁窥伺。

劫兆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庆幸还是鄙夷,百忙中低啐一口:“还说暴虎咧,分明是胆小如鼠!”古不化一听不对,拎着铁算盘边打边解释:“不对,鼠是我家老六,他叫‘忌器投鼠’夏无光,可惜死啦。”

“那我不是应该很难过?”

“我不知道你。我自己是挺难过的。”

“闭嘴!”瘦猴平白衣怒吼一声,两支判官笔分打左右:

“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的存在?”

劫、古二人绕着他打,一不小心挪了战圈,便将他晾在一旁。

纠缠数十合,劫兆突然发觉还是这个痴傻的大胖牛最难斗,几次差点被他缴下兵刃,慢慢的有点气力不继,败象已呈。

而“过隙白驹”司空度仍未下场,只在一旁静静观视。

角落里忽来一把清洌的女声:“天城山黄庭老祖的‘列缺剑法’是什么玩意儿,也敢拿来丢人现眼?以快打快最是耗力,连这也不懂?”喉音脆甜动听,语气却颇为冷傲,听着只觉背脊一股寒凉,彷佛感染了话里的不豫与讥嘲。

劫兆被喊破路数,不觉一惊:“黄庭老道教的剑法,怎地还有别人识得?”无奈古不化却突然开窍似的,镔铁算盘越使越慢,每一记挟力沉雄,都比方才更加难当。

劫兆没有转头循声的余裕,把心一横:“罢了、罢了!老爹教的烈阳剑只有那一招管用,眼下正是救命的当儿,我还宝贝什么?”奋起余力,手腕一抖,剑尖倏地幻出万点金芒,迎着白刃一挥洒,飕然飙射出去!

“烈阳剑式?照日辟邪——‘金霞万道’!”

万点剑光之中,劫兆的形体慢慢模糊……古不化摀眼哀嚎、扔下算盘,退;平白衣乱舞铁笔,仍旧是退;何言勇掀倒几凳,举斧遮挡,连变五种身法六度移形,依然不得不退……

剑出一瞬,剑者周身三丈方圆内,万物皆退!

——这……这便是天下无敌的“烈阳剑法”!

耀眼的剑光便只一瞬。

劫兆内力用尽,倏地回剑收式,拳掌交错,剑锷平贴于额前,满室金光倏然交迭、飕飕不绝于耳;不过眨眼功夫,又回复成一人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