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一场股灾,再度将中国A股推上了文人墨客口诛笔伐的风口浪尖。
那些曾经剑指1万点的专家突然都销声匿迹,换来的是沉痛的反思以及各类网络段子手们诸如“侠之大者,为国接盘”之类的调侃。
不过要我来说,还能有闲心吐槽两句的人多少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
在这场不亚于2008年股灾的大跌之中,赔光身家性命之人早就或上了天台,或下了地狱,一条命最多只剩半口气,哪里还有闲心指点江山。
譬如说我吧,如今就被搞得心力憔悴,离深渊仅一步之遥。
作为在本职岗位上勤勉努力的八零后,我这些日子却精神恍惚每天都宛如梦中。
年初在女友的强力怂恿下,我将全部积蓄投进了据说能创造奇迹的股市,半年后后我便亲身经历了这场奇迹,不过奇迹的代价却止损了一个本应继续前进的年轻人,对生活的全部理想。
“风险风险,你总是说风险。你到底爱不爱我,想不想娶我?你我都三十岁了,就你手里那点钱连买房首付都掏不起,还拿什么来谈爱我!”
孤魂野鬼般行走在繁华的夜色中,我不时回忆起前女友玲玲当初怂恿我铤而走险的那些话。
其实我并不特别怪她,在当时全民狂热的环境下,结合我一个穷二代和曾经作为班花的她试图共度一生的妄想,要怪也只能怪人生来的不平等,以及自己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面前暴露的懦弱。
其实玲玲和我都不愿意看到最后的结局竟然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从年初至今的十一个月,看着不断缩水的资产,我们也没少面红耳赤。
一周以前,终于止损并回收了最后一点积蓄的我,在那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里,给了几年来一直被我奉若神明的女神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
“你这个废物,兜里就剩这么点钱,凭什么还说爱我!?我们今后怎么办,你到底还打不打算娶我?当初你对我的许诺呢?当初你的狗屁理想呢!我真是瞎了眼,居然想对你托付终生!”
“分手吧,你爱找谁找谁去,我和我的家庭高攀不起了!”
“啪。”
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这可能是我这不太成功的一生中难得的豪言壮语。
可我也深知这份洒脱的背后更是不得不放生对方的无奈。
毕竟以玲玲的美貌,即便已经人过三十的年纪,也还是不缺追求者的,我主动放手也好过让跟着我这个看不到未来的穷小子彼此继续折磨。
时值深冬,望着灯红酒绿的高楼大厦,看着寒风中各奔东西的路上行人,看着一直保留下来的,那条记录着98250元到账的记录,我意识到这是如今仅剩的财富。
那天,搬出了玲玲和我租住的房子,为了逃避家中的水深火热,我暂时改住一百块左右的小旅馆了。
躺在宾馆潮湿的床上,抽着仅能抽得起的8元红塔山,手边摆放着一桶康师傅方便面,想想自己已经三十岁的人,如今不得不从头再来。
想打开百度贴吧装作高富帅调侃下,但手机放在手里却实在没有心力去搞这些自欺欺人的名堂。
就在此时电话突然想起,来电显示的名字不是已经和我几天没联系的玲玲,而是远在外地的妈妈。
“马乐,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还好……”
“和玲玲处得如何呀?”
“还好……”
“有件事问你一下。”
“恩……”
“你有没有3000块钱,借我用一下,下个月我就还你。”
“妈!你又输光了吗?上次借完这才几个月啊,你怎么又借?”
“妈不是去打牌,最近看上了一款理财,手里还缺几千块……”
“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吗?每次都找各种理由,最后还不是去打牌!你忘了我爸为什么和你分开吗!这么多年了……”
“好了好了,你不可以借就算了,别跟我提那个混蛋,要不是那条狐狸精……呜呜呜……现在自己亲儿子都嫌弃我……”
“行了行了,我给你微信转过去!你自己省着点用!”
“别学你爸没良心啊,自己在大城市吃香喝辣,自己的亲妈还在乡下受苦。”
“好了,别说了,你到底要不要?”
“好,转给我吧,尽快。”
在我妈即将挂掉电话的瞬间,我甚至听到背景音中另一个大婶为了即将开始的牌局在叫她的名字。
其实编各种理由从我这借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五年前也正是她的好赌成性最终气走了我的父亲,对此我直到现在都无法轻易原谅她。
可是有时想想她如今的情况,下岗女工,每月只靠开个小卖部赚点生活费,儿子在大城市工作,但飞黄腾达显然遥遥无期,身边无人的寂寞形成极大的压力,我又对她感到可怜,甚至对自己感到可恨。
说白了若我能赚到足够的钱,这些问题自然灰飞烟灭,可如今没了存款又丢了女友,就算是这个不靠谱的妈妈,我也不知未来到底该怎么面对她。
这天晚上给我妈转了钱后,我默默地躺在床上思索良久。
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都印在心头,玲玲对我最初的期许和最后的失望,妈妈对我一直以来的期待和对自己不断的放纵,爸爸那越来越模糊的身影以及少有的笑容都如走马灯一般不断闪现。
我心知自己没有资格和时间暗自伤悲,久未落泪的双眼还是不争气地掉下了恐怕没人会怜惜的眼泪。
第二天上午,过去怕被扣钱所以从未迟到过的我,罕见的直到上午九点才来到单位。
不过好在从领导到同事都深知我平日里的勤奋,因此没有任何人对我的迟到非言蜚语。
俗话说忙碌是解忧的良药,这一天我比平时更加辛勤的努力,生怕自己闲下来会胡思乱想。
终其一天,玲玲依然没有联系过我。
我承认自己有点忍不住想要联系一下她,但又实在拉不下脸,只好用拼命工作冲淡着自己的心魔。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下班,因为我会不知所措,更怕一个人的寂静会让我忍不住再去想念玲玲。
或许我的确是个狠不下心来的懦弱男人,因为孤独和对未来的烦恼令我难以忍受长夜漫漫,好在我还有一丝理智,明白如今的自己只好比一坨屎,沾上谁都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初冬的晚上,从不敢骄奢淫逸的我,在孤魂野鬼地游荡后,注意到路边一个散发着暗淡光芒的小酒吧。
我当时实在心中烦闷,鬼使神差般生平第一次走进了酒吧。
那间酒吧距离我暂住的小旅馆并不远,破旧的门面上写着“姐妹bar”几个昏暗的字。
“或许喝两杯之后再回去就能立刻睡了吧……”带着略微紧张又有一丝期待的心情,我推开了酒吧的门,开启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酒吧的格局很小,不过好在打扫地颇为干净。
但无论从简陋的小舞台还是只有八张桌台来看,这家酒吧都仿佛在台面上写着“便宜”二字,看起来倒是正适合我这样又想喝酒又怕花钱的穷小子。
当我走进来之时,八个狭小的桌台上大致也只有两三组客人,而酒吧自身的人员配置,似乎便是一个女服务生和坐在角落小吧台里的一名男酒保而已。
“先生你需要什么?”在我坐定之后,那个看起来似乎颇为可爱的女服务生便立刻凑了过来。
“先……先来三瓶嘉士伯吧。”翻了翻酒水单,我深知自己也就喝得起啤酒了。在我有限的认知里,好歹还在电视上看过嘉士伯的广告。
“先生您稍等。”
女服务生对我礼貌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去,可说实话她的服务态度倒是出人意料的好,假如玲玲对我能有女服务生半点客气,可能我们也不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过了一会儿,三瓶啤酒被服务生送了过来,我却趁机指了指酒吧最里面的那个小小的舞台。
“这里会有驻唱歌手么?”
“我们这一般不会请驻唱歌手来唱歌的,只是店里的女老板有时会趁着人多,上去唱两首助兴。”
“店里有几个老板?”
“一共两个女老板,经常上台的是我们的小老板,名叫可可。”
“哦哦,那……今天不会有了么?我是说驻唱歌手。”
“不好意思先生,今天她的确没来。您要想听歌的话,明天晚上八点再来吧,明天可可会过来。”
“好……谢谢你……”
原本想借酒消愁的我,眼见没有歌手演唱稍微有点失落,也只好一般玩着手机一边默默喝酒。
好在自己还真是不胜酒力,两瓶嘉士伯下肚就已经有点飘飘然了。
朦胧之中我发现这里唯一的女服务生倒是身材苗条相貌可爱,偶尔抬眼偷看两眼多少还是为苦闷的黑夜增添了些许乐趣。
大约一个小时后,三瓶酒便被我喝下了肚子。
一年难得一次的飘飘然居然感觉很好。
可正当我想要结账离去,回小旅店好好睡上一觉之时,玲玲却忽然发来了一条微信。
“我已经搬完了自己的东西,明天你可以回来住了。房租还有一个月到期,押金我已经让中介退给我了。续租或者换地方你自己决定吧。”
看到玲玲发来的微信,先不论内容如何,我实在忍不住便给她打了电话,不过听到的却是“用户已关机”这样的回音。
我又想立刻发条微信过去,可拿着手机却迟迟没敲字。
仔细想想,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分都分了,就算我再穷,难到能拉下脸来怪她把几千押金拿走这种琐事么?
既然不可能再求对方复合,也就没必要再争执这些蝇头小利,平添双方的烦恼了。
“再来三瓶嘉士伯!”苦笑中的我干脆选择了继续喝酒,好歹酒精是此时唯一能让我快乐的东西。
朦胧中我回忆着和玲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大学时期的单相思,到快要毕业时奇迹般的表白成功。
从刚步入社会时共同对未来满怀期待,到逐渐在现实的压迫下日渐冷漠,从刚投资股市时的忐忑和执着,再到几乎赔光时的反目,我憎恨玲玲的现实,但更憎恨自己的没用。
回忆从和玲玲在一起的一点一滴转到了我的父母。
脑海中的画面倒叙展开,包括近几年母亲的好赌越来越严重,五年前父亲在某一天突然不辞而别,再前几年他们在家里的激烈争吵,以及小时候二人一起对着年幼的我露出关爱的微笑。
“先生,先生,我们打烊了。”
当我听到女服务生的轻声招呼,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睡着。
抬头看了眼酒吧门口的时钟,发现已经到了凌晨一点,这让我立刻清醒了不少。
而女服务生明亮的大眼睛正带有疑惑地注视着我,好在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竟然在此睡了这么久。
“对……对不起……我没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我赶忙收拾衣服,并掏出了两张一百元放在了桌上。
“先生,您没事吧?刚才睡梦中一直在流眼泪。”将零钱找给我的同时,女服务生体贴地问道。
“不好意思,见笑了,我没事。”
没想到自己梦中竟然如此不堪,我愈发不好意思,赶忙穿上了外套,从酒吧里走了出去,在凌晨一点中,穿过几条寂静的街道,摸着黑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第二天下班后,我回到了自己和玲玲居住的家,虽然只是离家九天,却恍若隔世。
打开家门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因玲玲搬走自己的物品所带来的明显空旷,过去的人气连同人心一起消散,玲玲和我曾经的美好回忆以及如今劳燕分飞的现实,让我顿时明白了什么叫做睹物思人,什么叫做悲怆难当。
我默默地坐在家里的床上,默默地点着烟,漫不经心地翻着微信朋友圈,看着那些比我幸运太多的朋友们,每个人似乎都在晒着自己的幸福。
直到此时我才注意到,原来就在两天前,玲玲竟然发表过一次朋友圈。
一张和某位帅哥的合照,配上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重锤一般重击着我的胸口。
“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哈哈……这样也不错,至少她找到了归宿……哈哈哈……”
当晚总算不用再为了躲开玲玲去住小旅馆的我却突然发现,几年来为了理想不断挣扎的自己,连一个可以夜里找出来一起喝酒的好朋友都没有。
几年来两点一线的生活或许已经让我未老先衰,成为了真正的loser,游离于这个世界的核心之外。
“不好意思先生,今天女老板没来。你要想听歌的话,明天晚上八点再来吧,明天可可会过来。”
抬头看看表,不过刚刚晚上七点,一想到今晚还要独自度过很久,加上明天又是周六,我突然记起了昨晚酒吧服务生的话。
盘算一下兜里的钱,再想到从这里到酒吧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我决定今晚再去那家价格还算能承受的小酒吧坐坐。
无论酒吧里的设备怎么简陋,如果能听到她人的歌声,至少比我自己独自沉沦要好得多。
反正我已经是独身一人孑然一身,又何必还在乎那两个酒钱。
半个多小时之后,当我再度推开酒吧的门帘,首先看到的是进门之后的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性感歌手可可今晚八点登台献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