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礼摊在床上,任凭人怎么叫他去吃饭,都不愿意起身。
“嘿,你不来算怎么档子事?”
集合在家中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派出了他舅舅作为代表,这个穿着跨栏背心的老男人一手拿着啤酒罐,一边劝他去【用膳】,“你这个寿星不来,我们怎么吃。”
“你们先吃呗,我不饿。”
听着那音箱里传来八只眼经典的发烧歌曲《达坂城的姑娘》,序礼想陷在自己的床铺上、陷在自己的幻想里长眠不起。
“你这是担心中考成绩还是怎么着?”
【中考……哦,是啊,刚中考完来着。】
序礼生在六月底,差两天就赶上了建党,这要搁在以前好歹算是光荣,却也没让他交到好运。
生序礼那年的夏天热得邪门儿,天天都是桑拿天,甚至据说是北京有记载以来都排得上号的炎夏。
而这个小小子,按照阴历算八字,还生在了阳月阳日阳时,是个热到了极致的孩儿,不过家中的老太太不知听信了谁的话,不让女儿坐月子开空调,苦了新妈妈也苦了全家,更苦了序礼——没多久他就得了新生儿疱疹。
孩子住了院,母亲整日哭哭啼啼,家里死气沉沉,只有他姥爷天性乐观,该吃吃该喝喝,“有什么的,过几天就能回来了,你也不看看你旁边那床的,生了个儿子结果屁眼都没有。”
那老头儿说的是事实,大家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回到家的序礼疱疹确实好了,可他不知道在医院经历了什么,烙下了不停吐奶的毛病,吃得少吃得次数多不说,吃过奶后离不开人的怀抱轻抚,夜里也不停起夜哭闹,家里所有叫得上的人都围着这娇少爷转,自然就冷落了他年幼的同样渴望人关爱的小姨,那个颇有竞争心的丫头片子经常趁着老母和姐姐午睡,偷着去摆弄小外甥,男婴的哭喊和大人的责备回荡在夏天的老屋。
没懂事的时候,序礼就和自己的小姨结下了梁子,而他们的孽缘也正是他颓废的原因。
“不是……哼,爱考成什么考成什么样。”
他舅舅撇了撇嘴就放弃了游说,嘴里嘟嘟囔囔地关上门了,“我看也不是。”
【切,反正我不去你们还不是都一样胡吃乱侃。】
序礼其实也不是不担心自己的前途,不过这方面他还是有底的,就像他知道正播放的cd下一首曲目是什么一样,可只要想到那个女的的事,他就会被谜题困惑纠缠不休。
他听母亲说小姨和同学约好了出去吃饭时,第一反应是拒绝相信,或者说是不敢相信那女人居然在她生日这天另赴他约;随后觉得自己要被气疯了,什么聚会能有他的生日重要?
不能改天吗?
不能不去吗?
而且还是他大考后的这次生日。
可待那愤怒慢慢消逝,只剩下了无力和颓唐。
男孩将要上高中,而女人将要毕业工作;男孩进入了人间炼狱,而女人将要张开怀抱扑向自由的人生。
序礼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不,不如说是推测引起的恐惧:那个人儿,就要远去。
“嗡——~!”
看到身旁亮起的手机屏幕,男孩就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鲤鱼打挺,拿起了前两天父亲送他的颇为时髦的诺基亚侧滑盖触屏机。
【母牛、巫婆(小姨)我马上就到家了,等着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序礼踉跄地踩着拖鞋跑了出去,好像真的被巫婆祝福了一般,疲惫一扫而空。
“嘿,出来了!”
随着多事大爷的叫唤,楼道也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女人。
“咔嚓——吱呀——”
老朽的木门被从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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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啦啊——”
老房子的门已经更换过了,那门早已没了曾经那不堪重负渴望退休的难听声响,清脆利落,让女人陌生又讨厌,可她怀里可爱的小宝贝却咿咿呀呀摆着小手,想必是闻到了里面有她喜欢的姥姥、姨妈的味道。
“哎哟——”
迎过来的大姐马上就抢过了小丫头,“还穿着衬衫,抱着这个小火炉,你也不嫌热。”
已经做了奶奶的妇人熟练地逗弄着小姑娘,让她叫这个叫那个。
“就是,”摸完一通外孙女儿后,老太太也插了进来,“你看看,这汗……话说你们家阿姨放假了,邵俊儿呢,怎么没来。”
女人白了白眼,她既欣慰她们的关心,又觉得她们完全不理解自己,这也没办法,谁让她大姐完美继承了母亲的特质,丰硕、不修边幅、勤快、唠叨……
总之是一切劳动妇女的优良传统和糟粕,分毛儿不落。
“人家有事儿呗~”
给她解围的是那苗条好打扮的二姐,“孩子都有了,还不努力,以后这幼儿园上学开销更大呐。”
“是,就是——!”
以前小嘴吧嗒吧嗒说个不停、十分会来事儿的美人儿,在帮她最多的二姐面前却莫名吞吞吐吐,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羞涩。
虽然她这几年一直在极力克服,但总被隐藏在心中的罪孽触动娇柔的神经,让她不知道该把自己摆到什么位置,不过这无尽的难堪里,又似乎夹杂着一丝兴奋。
【我真是个坏女人。】
她马上调整好心态,捋了捋又留起来了的马尾,边把已经沾了汗的女式衬衫脱了,边说着应付的话,“你们不知道他那工作,一天到晚不着家……再说今天不是序礼的生日吗,管他干嘛?”
这番言论自然就惹老太太生气了,“人家害怕女儿嫁了人不顾爹娘,你倒好,一天到晚回娘家……不过你们俩都是,孩子平时没时间也给我看着,一个个着急忙慌的,也不知道忙个什么。”
“什么跟什么啊,”女人活动着嫩白的胳膊,舒缓着抱久了女儿的疲劳。
贴身的短袖崩出了她的好身材,生完孩子依然是小腹紧致、柳腰翘臀,“他是瞎忙,我可不是,我出来这几年可干得不错,你不信问姐,我可比他挣得多多了。”
“嘿——”抱着小宝贝的大姐刚坐到沙发上就回过头喝止她的发言,“你这就是在家,在外别可别跟人乱说。而且当时还不是你要死要活跟人家的,这会儿又开始来这套?”
这其实正是女人想听到的话,她装作不在意,踢掉了平底的休闲鞋,挽着九分裤的裤腿,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哼,大不了就离呗——”
“别乱说!”
站在她旁边听到了的二姐不满又古怪地皱着眉,嘴张了张,又有把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男孩的母亲心理,想劝又没法劝,不过她也不会继续发牢骚,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