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没亮,上百个难民扶老携幼,慢慢来到九成山门前。
君舆路上所遇的张老丈便在其中。
他远远望向九成山门,那山门下早已人头涌动,大约有一两百人候在那里。
张老丈急急走了过去,便向其中一人问道:“这位兄弟,请问今日王仙人的圣水撒了没有?”
那人体型健壮,虬髯胡子,手脚粗大,腰间鼓鼓囊囊的缠着一个包裹。
他看了张老丈一眼,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张老丈吃了个瘪,见那人长的凶恶,不敢再做声,又向旁人询问。
便有人答他道:“老丈不必着急,这圣水早、中、晚各泼洒一次。今日你来得如此之早,连第一道水都还没下来呢。”
张老丈这才放下心来,又抱一线希望问:“不知道如何能求一张王仙人的平安符箓呢?”
边上一个人抢道:“这个倒是不难。”
张老丈大喜,忙问:“请这位大哥指点一二。”
那人讥笑道:“你若有金银珠宝,那是一点也不难。”
有人接了一句:“若是高官显爵,同样也不难。”
张老丈这才知道是调笑之言,满心希望落空,脸色黯然。
跟着张老丈一同来的那个青年汉子愤愤道:“合着平头老百姓的命就该死么?”
张老丈用拐棍捅了捅他,低声喝道:“小五,不要说了。耐心等候吧。”
山路之上,四个九成山道人提着水桶,一路说说笑笑,朝山下走去。
一人说得高兴,笑道:“今日来的这批灾民运气不错。这回的符箓可是师傅亲自画的。”
另一个年长的道人闻言训道:“别乱说话!这赈灾的事情可以胡乱说的?记住,次次符箓都是师傅画的。”
那被训斥的道人不敢反驳,心中暗道:十次有一次就不错了!
四人正在赶路,忽见前面雾岚之中隐约出现几条人影。
那年长道人心道:“怎么灾民都跑到这里来了,没人看守山门么?”
他见来人拦住去路,便说道:“前面来的是什么人?快快下山去,圣水可不是在此处洒的!”
对方并不答话,一声低低唿哨,全都扑了上来。
那年长道人猛然惊觉,大呼一声:“小心!”
一语未必,只听拳脚风声不绝,身边师弟闷哼声中相继倒地。
他心中大惊,手中水桶一扬,朝面前的敌人掷了过去,反手就去拔剑。
身旁一人飞足正踹在他膝弯之上,道人站立不稳,登时跪倒。
正要站起身来,后颈被人用掌缘狠狠一切,将他打晕过去。
一人站到他身旁,边扒他的道袍,边低声对同伴道:“速速换了衣服。”
几人默不作声,将九成山道袍纷纷换到自己身上。
那下令的人见收拾停当,冷冷说道:“都杀了。”
张老丈耐心等候,见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百姓,正在心忧这么多人,不知道仙人的圣水够不够。
忽见人群骚动,纷纷叫道:“来了,来了。”
他抬头看时,果见几个道人远远而来,慌忙站了起来,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期望能站到前边一点的位置。
然而那几个道人走到跟前,手中只有长剑,却没有看到什么圣水。
众人诧异,嗡嗡议论之声不绝。
却听一个带头道人喝道:“尔等闲杂流民,为何聚集在我九成山门下?速速散开了!”
众多百姓顿时一片哗然,便有人喊道:“道长慈悲!我们是来求王仙人符箓圣水的!”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有人哭道:“我走了上百里地,只是想求得圣水保佑,请仙长开恩。”
悲声牵动灾民愁肠,落泪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怨声大作起来。
只听那道人冷笑道:“你们想要的祛病符箓,我们山上有的是,一大屋子都装不完。只要有钱,便可请回去保平安。谁叫你们爱财不爱命,天天巴巴的等着我们免费施救。我们师傅说了,今日起不再泼洒圣水,如要请符,十两黄金一张!”
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就听一人骂道:“直娘贼!见死不救!谋财害命!你们和强盗相比有何不同?”
灾民心中早憋了一股怨气,听他骂得舒畅,不由大喝一声彩。
张老丈望过去,却是刚才不理自己的那个虬髯汉子,他心中道:此人北方口音,怎么来到此处?
只见那道人大怒,喝道:“闭上你的鸟嘴,再敢乱说,小心刀剑无情!”
那小五见这道人凶恶之极,热血上涌,怒道:“九成山道人好大的威风呀!就算是官府,也没这般蛮横吧!”
那道人立刻喝道:“哪个乌龟王八蛋缩在下边放屁?有本事滚出来!”
小五拨开众人,挺身而出,昂首道:“我说的!你难道还要杀我不成?”
那道人盯着他看了一看,哈哈笑道:“道爷找的正是你!”
瞬间剑光一闪,颈血喷出,小五一颗头颅登时被他斩下。
众人没想到他说杀人就杀人,吓得呆了。
片刻后如水入油锅,尖叫咒骂声响成一片。
那虬髯大汉振臂喊道:“恶道士杀人了!捉他们报官!”
此刻正是群情沸腾之际,人潮一拥而上,就要去捉那几个道士。
不料那几个道士纷纷出剑,又杀了十来人,这才一声唿哨,轻轻跳出包围,折身朝九成山上跑去。
这一下横生惨变,山门下鲜血淋漓,失去亲人的难属哭天抢地,张老丈颤抖抚摸着小五无头的尸身,失声痛哭,他白发苍苍,满是皱纹的脸上沾满眼泪,让人睹之心酸。
那虬髯大汉大声说道:“这帮恶道人明明有着满屋子的救命符箓,却不肯拿来救灾。如今还行凶杀人,不能这么便宜他们!”
他高声呼道:“大家冲上山去!报仇雪恨,抢他们的符箓!”
他话音才落,身旁便有数十人纷纷亮出兵刃,齐声附和:“杀道士!抢符箓!”
灾民被他们鼓动,怒火终于爆发出来,立时便有上百个声音一起怒吼:“杀道士!抢符箓!”
人群在那虬髯大汉带领之下,浩浩荡荡冲上山去。
在半山的观止堂,数个轮值留守的九成山弟子见灾民怒气冲冲的杀了上来,不禁目瞪口呆,慌忙阻拦。
然而那虬髯大汉一掌一个,尽数打翻在地,灾民一拥而上,拳打脚踢,直将他们打得口鼻出血,在尘埃中翻滚惨叫。
虬髯大汉一挥手,叫道:“大家随我来,符箓在山顶之上!”
众人早已唯他马首是瞻,立刻尾随而去。
王平真和君舆刚刚用完早点,正在厅上闲聊。
忽见王宓惶急奔入,满脸是汗,叫道:“师傅,不好了!数百个灾民杀上山来了!”
王平真闻言一惊,喝问道:“怎么回事?”
王宓道:“现下还不太清楚,听说是今早布水的师弟与灾民争执,出剑杀了人,引起灾民暴动。”
王平真大怒,喝道:“是谁杀的人!捆起来交出去,是杀是剐,任由人家。”
王宓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今早布水的四人,如今皆不见踪迹。”
王平真吸了一口气,问道:“灾民现在何处?”
王宓道:“清禹、徵悟一干师兄弟将他们堵在斧劈峡,仗着地势险要,勉强把守。请师傅速速增援!”
王平真喝道:“将我的符箓和剑取来!”
他和君舆抢出门外,却见半山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王平真心痛不已,颤声道:“他们定是将我的观止堂给烧了!到底是谁惹下的这祸事!”
这时王宓已飞奔而回,他不但拿来王平真的符箓袋和白虹剑,还给君舆也拿了一把剑。
君舆从王宓手中拿过兵刃,说道:“师叔息怒。难民暴动,必然有领头之人。我们千万不要再伤人命,只将那首领制住,方可有谈判转圜的余地。”
王平真点头道:“说的极是!王宓,你速速派人从后山下去,向城中刘大人报信,请他发兵弹压。其余所有弟子,全部驰援斧劈峡!”
君舆知道那斧劈峡乃九成山一处胜景,峡谷两侧百仞绝壁,犹如刀削斧劈,最是易守难攻。
斧劈峡之后,山势平缓,再也无险可依。
若是让灾民突破斧劈峡,稍有不慎,九成山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王平真也想到了这一点,一路飞掠,不敢有半分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