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游走,轰隆隆的,苍穹跟打灶堂里钻出来似的,前一阵子谣传说彗星要撞地球,打这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之后,说什么的都有,而这一阵子雨又一直在下。
前前后后共焦灼了两个多小时,在互交白卷之后,意大利和巴西这两只球队竟以互罚点球来决定冠军归属,简直莫名其妙了,书香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当然,不管是不是第一次,帕留卡和塔法雷尔在交谈,后者走到球门时,镜头一转,又对准了罚球点上频繁倒脚的意大利队六号,巴雷西看起来确实老了,就其脑门上的头发便可见一斑,之前腿又抽了筋,果不其然,这球他罚丢了。
随后出场的是巴西队的桑托斯,好在这个球他也罚丢了,趁这功夫,书香赶忙点了根烟,而当阿尔贝蒂尼把球罚进球门的内一刻,书香又猛地挥了下拳头。
巴西队第二个出场的是罗马里奥。
这矮脚虎看起来懒懒散散很不着调,可在对阵荷兰队时却打进了一粒精彩进球。
看到他时,书香免不了又攥紧拳头,内心也有个不好的预感。
埃瓦尼和布兰科打了平手,马萨罗便上来了。
眼睁睁看着意大利队的十九号把球罚丢了,趴在靠背上,书香一脸的怅然若失。
而当他看到傻逼邓加摆起内张臭脸时,没来由便骂了句街,“操你妈啊!”
这傻波一不止有法令纹,还有抬头纹,咧起来的嘴更是像一个猪拱子,当然,书香眼里同样令人讨厌的还有看台上的贝利。
短时间内书香又续了根烟,尽管嘴已有些木了,其实昨儿他就没少抽,酒也没少喝。
他站起来,他紧紧盯着电视机。
罚球点上,巴乔正弯腰在那摆弄皮球。
以当前落后一球的局势来看,这球只有进了才能往后继续推进,然而不等书香再做思考,皮球就越过门楣飞向蓝天。
内一刻,晴空万里,偌大的赛场上,十号插腰的背影和他内马尾辫在太阳底下竟是如此的醒目,哀伤中透着无限惆怅。
雨似倾盆,一脚踩下去书香才发现,大门口又堆了一汪子河。
说不清为什么,在看到内辆蓝色桑塔纳时,他想起自己和杨刚之间的约定。
他抽搭了下鼻子,眼前一片模糊,然而时间丝毫没有因为他抽搭鼻子就停滞下来,不过那孤零零的背影却被永恒定格下来,融入雨中,融进这黑黢黢静寂的小巷里。
从东院往西院走,途经的每一户人家都大门紧闭,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路过陈秀娟小铺时,门也是关着的,不过灯却亮着,亮倒是亮了,影绰绰地却看不清里面到底都在干啥。
独自一人行走在变形的街道上,刚从道口拐过来,一道扭曲的黑影便打书香眼前匆匆飘了过去。
他抹了把脸,虚缝起眼来使劲踅摸,追进胡同时,眼前又一片模糊。
上前推了推门,没推动,遂连喊带踢了好几下,听到院子里有人喊谁时,他吼了句我。
“这大雨天咋不说穿个雨衣呢,都湿透了,快进屋。”
门开了,或许是因为来得稍早了些,被爷爷连着问了好几句,被拉进里屋时,李萍还没醒,杨廷松说先把衣服脱了,跟打水里捞出的似的,“吃啥,爷现在就给你做且。”
书香抹着头发和脸上的水,没吱声——起先以为自己看走眼了,留心之下才注意,杨廷松就跟喝了酒似的,当然,这时间段和这时间段的环境他可不认为爷爷会去喝酒。
进到里屋,书香把背心脱下来丢在茶几上。
这会儿,李萍也给吵醒了,看着黑影她问几点了,拉开灯一看,孙子淋得跟花瓜似的,“快把裤子也脱了吧,再感冒,小妹看见准又该急了。”
在李萍这喋喋不休之下,没几句书香就急了:“不说我妈能知道吗?!”
说不好为啥火气冲顶,换半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不过最后还是把工字裤脱了下来。
“直说别什么都告我妈!”
李萍愣了下神,很快又笑着说:“先穿你爷的就和一下。”示意老伴儿赶紧给找衣裳。书香说我不穿,“睡觉了该,还穿啥穿!”
李萍瞅瞅孙子,又看看老伴儿,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杨廷松搓着手说我去揍饭,转身又走回堂屋,“不穿就不穿吧,屋里也不冷。”
这倒不假,小伙子嘛,恰逢又在五方六月。
就这当口,书香已从裤兜里把烟掏了出来。
令他感到荒谬的是,除此之外,别的兜口里面竟还有一些零碎——四五个啤酒瓶盖,一张全家福,烟斗一个,多功能“瑞士军刀”一把,和一个指针已经停止转动的手表。
一股脑丢在茶几上,照片倒是安好,擦擦就干净了,不过烟盒上面已经被水打湿,露在外面的烟嘴也都给水浸透了,扔掉瓶盖,他把烟斗擦了擦,随手撕开烟盒把烟都倒在茶几上。
“我爷脸怎这么红?”边问边盘起二郎腿,还捡了几根干爽的揉搓碎了,装进烟斗里。
李萍说没觉着,又说可能是因为早起去解手的缘故。她边往身上套穿衣裳,边说:“也没准儿又贪杯了,哦——不从你赵大那喝酒了吗。”
闻听此说,书香眼前立马幻化出一副喝酒图,不过很快就在烟斗冉冉升起的青烟中被他给否定了,当然这只是心里话。
就这会儿,李萍已经起身去摘窗帘,知道外面还在下雨,却在看到窗外的内一刻呀了一声。
她说这天怎还这么黑,絮絮叨叨,朝外又喊了起来:“给小妹也煮俩鸡蛋。”
书香手一抖,烟斗差点没掉地上。他问:“我妈回来了?啥时回来的?”人已经站了起来。
李萍转回头,说:“昨儿回来的——奶也不知几点回来的。”
书香心里有气,嘴上连声叨咕说怎不告我,拍屁股就要走人。
李萍拦着说还没吃饭呢,又说你妈不也没吃呢吗,好说歹说这才劝住书香,随后说内会儿你去艳艳家了,后脚我们就去你琴娘家了。
人老话多,又开始唠叨起来。
“你赵大恢复得挺快,都能下地干活了。”
就此便提到了喝酒这事儿,说赵伯起如何如何懂事,秀琴又如何如何能干,最后,补充道:“不是奶跑回来,哪知道你妈在家呀。”
书香叼着烟斗“哦”了一声,有些阴阳怪气。
他鼻观口口观烟斗,说:“我琴娘没问我么?”
虚缝起眼来,似眯非眯,像是刻意在享受,也许用烟斗抽烟味道不同吧。
“能不问吗你说……他们两口子还说叫你呢……”就坐等这功夫,书香又抽了几大口烟,他吞云吐雾,一面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哼着,另一面则由气恼恼地,“我琴娘,嘿,吃亏就吃亏在好脾气上。”
说到这,脑子里自然而然想到了内个扔进灶膛里的被扯烂的肉色连裤袜,可能是抽得有点猛了,鼻子就一阵痒痒,他翻着白眼,打了个喷嚏之后人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这清晨不见天日,噼啪作响中,天空游走长蛇,院子里也游走长蛇,垂幕般的雨中,连房上的瓦都呼扇起来。
书香揣着两个鸡蛋离开后院时,李萍让他晌午过来吃,“回让你爷给你炖肉。”
书香仰脸看看,说不过来了,“没胃口。”
“哪能叠着肚子。”
李萍皱眉,又说就别穿这身湿的了,书香说你甭管,连雨披都没穿就冲进了雨里。
来到前院,堂屋门从里面被顶上了,黑布隆冬的,书香拍着门叫了两声妈,没见动静,来到窗下,看着内个端坐在窗台上的影子,他隔着纱网又叫了声妈。
灵秀缓缓直起身子,睁开眼,也把脸扭了过来。
昏黑的眼前,她像是看到了啥,她说走,都走,木然间又回转过身子,嘴里一阵喃喃:“不乐意回来就别回来了。”
撂下话,她又抱起双腿,萎靡着蜷缩起来。
“还回来干啥。”声音虽不大,却有如炸雷,书香便棍儿一样地杵在了檐下。
雨砸在他脸上,游走的长虫顺着脸颊往下出溜,又顺着褶皱的背心爬到兜口极多且裤脚一高一低的工装裤里,最后钻到了二达子运动鞋里。
他怔怔地看着母亲,看着内个蜷缩在窗台上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鼻子痒痒时,忍不住就大叫了一声妈。
灵秀心头像是被刀捅了似的。
她脸色刷白,风声阵阵呼啸而来,她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她嚷了声“欠你的”,连跌带爬奔到炕下,说就不会求我。
“去哪了……你回来……”她喊着,发了疯似地赤脚跑到门前,打开门正要冲进雨里,蓦地看到墙角淋成落汤鸡的人,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叫你骗我,叫你骗我……打死得了,打死你我也就不活了。”扬起巴掌扑了过去。
书香下意识扭了下脸,刹那间,灵秀愣住了。
她从初为人妇到十月怀胎,不管是惶惑还是欣喜孤独或者苦闷,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有了盼头,结果呢,儿子都快被人抢走了。
“就气我吧……”扬起来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紧接着她便一把给他搂进怀里。“妈都不想活了。”
要说怕啥,时至今日杨哥最怕的始终都是女人这哭。
凤鞠走时他费了一箩筐话,而艳娘哭时,他又呆若木鸡,除了愤怒诧异和嫉妒,醒转的内一刻,他拿刀子捅人的心都有了。
“妈你怎了……妈……”他搂着她,叫得小心翼翼,眼神里也满是疑惑和不解,却就这么僵着,僵着僵着眼前又变得一片模糊。
灵秀也紧紧搂着儿子,一动不动。
她睁开眼,眼前一片凄迷,就这么看着如此恍惚却又那样不近人情的世界,直到浑身上下淋个精透。
书香又叫了一声“妈”,灵秀才发觉儿子的身体也在抖。
她看着他,他嘴唇一片青紫,笑得比哭还难看,她看着他从兜口里掏出鸡蛋举过来,下一秒人便弯下腰来。
鸡蛋一直都还在儿子手里举着,灵秀哭着说你傻,你祸祸人,嘴里喃喃,泪如雨下:“妈教给的都忘了。”
进到屋里,书香戳在灶前有些不知所谓,水珠缠住他双腿,化成一条条黑黢黢的蛇。
灵秀给他扒去衣服,看着赤裸裸的儿子,内个周五的晚上便从她脑海中蹦了出来,而内个周六的早上也从她脑海中一并蹦了出来。
玻璃背后是一片更为模糊的世界,风雨飘摇,真实且又虚假,就像这个世界——都知道寡廉鲜耻,也都知道这是个不怎么令人不待见的词,但其背后隐藏的是什么便没人再去追究了,亦如白天过后是什么,也便没人再去追究。
困乏的年代,困乏的还有精神生活,但一到晚上,灵秀便忍不住跟杨伟要,做那些寡廉鲜耻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