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他有事?”
“也没啥事,不半天没看见人吗。”
夕照的日头洒进屋内,电扇嗡嗡作响,这家伙脸上洋溢着笑,和上午那个在拐角处一脚蹬飞了六子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看这哥们在那挤眉弄眼,书香呵呵一声:“这半天你都干啥嘞?”
“哦,我?也没干啥,就看我杨叔打牌来。”
内嘴撅得跟猪拱子似的。
曲终人散时都快十点了,众人虽都酒兴正浓,却也知道该回去了,和杨廷松老两口见过礼,随后又依次跟杨刚打起招呼。
临走时,许建国拉住杨刚的手:“刚子,哥知道你忙,去县里更忙,也不敢占你太多时间,可咱这自家的厂子总不能丢吧。”
杨刚笑着看向云丽:“瞅瞅,这不去还就不行了。”
“抓不着你人还不许我跟弟妹说说,”这么说着,许建国又把目光转向云丽,“十年了,多快,你这掌柜的总也该露个面吧。”
“我做不了主,那得问我哥。”云丽抿嘴轻笑,“外贸几年没跑饬了?”从旁挽住杨刚的胳膊,四目相对,“业务早生疏了。”
“别介,这新生产线的扩建还等着你来拍板儿呢。”
瞅着这两口子,许建国笑着又滋了一声,“劳务税收创绩,带动乡镇经济发展,这梦庄说啥不也是咱的老根据地吗,就这么定了,我替刚子拍板儿,周一都早点过来。”
曲终人散,书香要跟着灵秀一起回去,却给拦下了。
“从你大这儿睡吧。”
他不明白妈为啥要这么说,也不知道是现在就开始搬过来还是咋的,蓦地发觉妈在看着自己,还把手伸过来搭在自己脸上,书香就朝她咧嘴笑笑,不知为何,心里一酸眼角就湿了。
灵秀捧起儿子的脸:“我儿子长大了。”
炯亮的杏核大眼就像天上璀璨的星星,一直在书香眼前闪耀着光芒,躲不过去他也就不躲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儿问柴灵秀:“妈,我想抽根烟。”
虚微耷拉起脑袋,知道可能性不大,就又找补一句台阶:“也不是非抽不可。”
灵秀看着儿子:“抽吧,少抽。”短短的几个字,那和缓的语气却令书香有些惊讶,他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只不过是心头有股子憋屈。
脸上温热不减,还有股淡淡的香。
“怎不知跑内?”
抬头看过去,瓦蓝色的星海漾起涟漪,于是在那小手颤抖的抚摸中,书香又把头耷拉下来,笑着说了句:“妈我没事儿。”
“傻呀?!想过妈吗?”
翻腾口袋找出香烟,叼在嘴里,点着火时,书香这眼泪就不争气地淌了出来……
忙碌的日子里,扬起来的风就跟从打麦机里吹出来似的,干硬燥闷,而且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比以前黑了不少,也糙了不少。
操场这片被梦庄占用的麦场一直未曾消停,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又有段日子没摸球了。
“得给学校来个建议,能不能别在操场这边打麦子。”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不过事实如此——来学校时东头这片儿就一直在轰轰,踢不踢球先放一边,就这无休止的噪声也够谁一呛的,更别说爆腾扬场时吹过来的麦皮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放着集上内大空场不用,非得占咱这操场。”
“自行车厂两头不也有地界儿吗。”
浩天就是梦庄本村的,这方面最有发言权了:“我跟你们说,就没他妈一个会办人事的。”
焕章笑道:“有嘴吃不就得了。”
“喷漆的脚料都倒哪介了?”
浩天左右看看,照着地上啐了口唾沫:“还鸡巴防火防盗,防他姥姥屄。”
说着,从自己口袋掏出烟来,留了一根,余下的就扔给了书香等人,“厂子后身内坑里都鸡巴能熏死人了,不都是内屄许建国干的吗。”
“他撑死不就是个厂长吗。”说到这,老鬼也哼哼起来,“狗仗人势呗,会溜须呗,这年头时兴这个,他侄儿不跟他一揍性吗。”
“脑袋一扬,呵~,卜卜楞楞的内劲儿,天是王大他是王八,梦庄都快装不下他了。”
浩天嘬了口烟,“就内不人揍的,一家子甭找前,都内玩意。”
烟幕中,又义愤填膺道:“年前该着人穷三他哥不给钱,要不是穷三拎着菜刀找介,又鸡巴给他糊弄了,今儿不建厂十周年吗,不定又坑谁呢。”
大课间休息十五分钟,差不多该回去了,书香朝着众人一招手:“下午来一场,再不踢啊还甭农合杯,这脚丫子会不会带球还两说呢。”
这一张罗,焕章浩天等人早已摩拳擦掌在那跃跃欲试了。“是得磨合磨合了,吃完晌午饭都早点来,抓功夫练练。”
因麦收操场被占,第四节体育课自动被取消了,打教室出来时,书香也看到了车里的小李,他小跑着过去,喊了声“李叔”,就看李叔回身翻找着什么,扣开车门,冰镇可乐便跑到了书香手里。
“嚯,跟打冰箱里拿出来的似的。”
手里凉阴的,随之书香就在宽大的黑皮座椅上鼓秋了几下,桑塔纳就已经很舒服了,这车比桑塔纳更舒服,而且中控台通风口排出来的冷风也大,“还劳烦你跑过来接我。”
“我们也是刚过去,听说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我就过来了。”
“是,操场不给占了么,就改上自习了。”
汽车绕过花坛,朝西开了下去。
车内的空间很大,书香借着喝可乐的这功夫虚微又打量了下,上次二哥结婚时用的好像也是这款车,档位不是王字档,上面一流标着子母和数字PRND2,而且还发现右后视镜上给加了个小圆镜,“忙一上午了吧?”
边说边摸起口袋。
“也没怎忙,这上午你大跟你娘娘倒是没闲住。”说着,小李扫了书香一眼:“找烟呢吧?”笑着指向右侧操作台,“柜儿里呢。”
风驰电掣,十多分钟就到县招待所了,从车里书香就看到大厅里的杨刚和陈云丽。
昨儿他问灵秀:“我大都去县里上班了,为啥还干农活?”
灵秀告他:“你大没忘本。”
英雄不问出处,拿得起放得下,稍稍琢磨了下书香便想明白了,就如此刻站在门里这衣着光鲜的两口子,谁又能想到几天前他二人还一身粗布农装打扮呢。
“是不是来晚了?”迎着两口子的目光,书香快步上前,“跟你们说不用等我,还拿我当回事了。”
“时间刚好。”
云丽挽起书香的胳膊,笑着朝里面的小电梯努了努嘴,“走,咱上二楼。”
踩着白色细高跟,尾随在杨刚身后。
书香看到四下里忽地多了很多人,大爷朝他们摆摆手,那个所谓的小电梯便给人打开了。
在高跟鞋与地板摩擦产生出来的哒哒声里,在喷香的女体味道钻进鼻孔时,书香眯起眼来也开始踅摸起来。
娘娘云鬓高绾,无袖乔其纱把她藕段样的胳膊展露出来,显得修长光滑而且非常圆润,小腰一收,黑色及膝短裙之下,两条穿着肉色丝袜的长腿经由裸带高跟这么一衬,浑圆的臀胯高高耸起,莫说是两条大长腿,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更加颀长丰韵有味道了。
再细看,娘娘粉扑扑的脸上应该是化了妆,红润的朱唇翘起来时,内双含水的月牙都透着灵气,像是在说“我俊吗”。
侧目看着侄儿跟媳妇儿在那咬着耳朵,杨刚心里暗道,三儿,你娘娘裙子里头可没穿内裤。
表面看不出所以然来,实则其内心早已轩然大波。
也难怪,这阵子他忙来忙去确实也没个机会,这几天又赶上农忙,料想今晚得闲,也该得偿所愿了吧。
到了二楼,一群人早已等候多时,甫见许加刚也在人群之中,书香一愣。
小时候就跟柴灵秀四处奔走,要说吧书香也算是有些经历了,尽管他和这些人都不太熟,但既然大爷大娘把自己叫上来了,想来多半也如母亲心思那样想让自己长长见识,开开眼,于是面带微笑,倒也没有怯了场。
“杨书记请,杨书记请……”
“来的时候就说谁也别打官腔,都进屋吧”杨刚笑着连连摆手,当先走进屋内,书香和云丽跟在一旁,仍旧紧随其后。
大红绒布铺就的圆桌上摆放着各色点心和水果,很快就被服务员扯下去了,陶瓷瓶的茅台酒也在随后摆了上来,转着圈码在桌子的边角上。
杨刚居中站定,当即又有人喊了声“杨书记”,随之而来便是些“有书记您当年的气势”,“二婶儿带出来的”开场白,给这一窝蜂的狂轰滥炸,书香都觉着这脸臊得慌了。
云丽笑着把书香拉到近前座上,冲杨刚莞尔一笑:“还别说,三儿还真就有你当年的架门。”
紧接着又道:“这还都站着干啥?坐呀都坐呀。”
招起手来示意众人。
杨刚先是朝身右侧站定的梦庄镇党委书记以及乡长压了压手,随之又朝众人摆了摆:“我说还客气啥呢老侯老李?”
目光流转,冲云丽点点头,随之目光落在云丽里手落座的书香,也点点头,这才对站在桌前的众人道:“哎呀,怎了都这是?老许,你这厂长怎杀后了?”
“杨书记莅临指导……”
不等许建国把话说完,杨刚就打断了他,“我不坐还就不吃饭了?都咱梦庄人也别耽误时间弄什么繁文缛节的了,搞得紧紧张张跟开大会似的,都坐都坐。”
书香扫视着这群笑脸相迎的人——多半都是前天来自己家给爷爷祝寿的,甚至连梦高的校长都来了,抛开所谓的干红湿红,不出所料的话,想必也都是冲自己大爷的面,借着厂庆这个机会过来的吧。
“杨,哦,刚子都发话了,咱就都随意。”
许建国笑着张罗起来,“来来来,先合个影,祝咱这自行车厂蒸蒸日上越办越红火,饭后啊还有节目,依旧是老规矩,云燕咱们继续庆祝。”
招呼起众人向杨刚围拢过去。
这时,许加刚站了出来,抄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给大家拍了起来。
二次落座,书香贴近云丽耳垂,拢起手来:“我大这派儿真能唬人。”
云丽也咬起了书香的耳朵:“都来是巴结的,吃饭时你就尽管吃,别的啥也甭管。”
“我这也资格端杯,还不如跟李叔在楼下吃呢。”
这挨近云丽脸蛋时的味道更香,书香立马就又改了主意:“擦的是啥?这香。”
差点伸出舌头去舔她莹润的耳垂。
云丽掐了掐书香的脸蛋:“傻儿子。”
看着娘娘弯弯的月牙,书香则扬起了嘴角,拢起手来再次咬向她的耳垂:“真想崩你。”
人群之中这混若无物的样儿似新婚小两口之间在那甜言蜜语相互调情,又仿佛久别重逢后恋人之间的你侬我侬。
虽说杨刚和云丽已是老夫老妻,却也看得他心跳非常醋意横生——云丽可真有味道,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她按倒在桌子前,给她就地正法了。
上菜前和众人寒暄着,杨刚扫了云丽一眼,禁不住又幻想起来,这下半晌不是要去云燕吗,三儿要是不回学校,跟他娘娘不就……
在这听话学舌开眼的饭局中,书香真就没端杯——面前杯子倒扣,他端着一听凉可乐,人家举杯他就跟着一块举,留心着周遭的一举一动,虽说插不上话,却也学着大人的样儿站起来派烟,跟着凑起热闹,当然,他没吸,就一直在那干陪着。
云丽第三次去厕所时,书香终于忍不住尾随而去,等待期间,他在卫生间口点了根烟,等她打里面出来,这才盘问:“上几次厕所了都?出酒了?”
“如厕还分次数啊。”
云丽洗着手,又笑道:“平时不来也就罢了,建厂不都十年了么。”
撅起小嘴示意书香,书香就给她点了一根,塞到红润的小嘴里,给她吸了一口。
顺着气,云丽又道:“生产线总得看看吧,优秀员工不也得奖励一下,再说以后还要扩建投产呢,多多少少不得了解一下。”
“这副业厂是要变公司吗?”
“八四年渭南对外开放,也十年了,九二年全面起步,咱不也得跟紧时代步伐吗。”
见娘娘背过手后,书香再度把烟塞进她嘴里。
“那也不能让自己难受啊,又没在状态。”他打量起这张彩霞满天的瓜子脸,“有我大在这盯着,吃完饭跟我一块回介得了。”
“还早着呐。”
“不也快十二点半了吗。”
“这场合怎也得两三点结束吧,完事你去不去云燕?”
“下午有节英语呢还,中午又答应一块踢踢球,”见娘娘有些摇晃,书香赶忙搂住她腰:“行吗,我搀你。”
“不才两杯吗,等将来娘娘走不动道再搀不迟。”
云丽笑着掐了掐书香的脸,一根烟将将抽完,尿意又涌了上来,她就摇摇脑袋:“你说这肚子。”
再度走进女卫生间。
这时,许加刚打外面走了进来。
看着这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人,书香朝他点了点头。
许加刚叫了声“杨哥”,看着云丽的背影道:“婶儿没事儿吧。”
笑着给杨书香让过去一根烟。
书香摆手笑笑:“刚掐,喏,还冒着烟儿呢。”没掩饰却也没再理会,等这哥们打厕所出来又让:“咱几点回介杨哥?”
这回书香没再拒绝,接过烟点上:“过会儿我就得走。”
这说话间,云丽就打厕所里走了出来。
许加刚掏出烟来,同样让了过去,还把火机掏出来,献媚式地给云丽把烟点着了。
“婶儿真厉害。”
遂把自己上午在自行车厂的所见所闻虚微讲了一点,“平时内帮喷漆工和钣金工愣着呢,谁都不服,我婶儿往那一戳,就三两句话,一个个的服服帖帖,敢炸刺的一个也没有。”
书香嘴上说着,眼睛却看向云丽:“妇女喝酒别有临提,临提必有外科手段。”
娘娘这点功夫还是有的,不然,她走南闯北的这些年也就白混了。
“一会儿给你弄点热汤喝。”
交错的眼神里,云丽也朝着书香笑了起来。
“还热汤,这还热着呢,就这上午净走道了,脚都酸了。”
也难怪,穿着高跟鞋不累才怪呢。
一口烟下去,云丽捋了捋心口窝,咳嗽两声之后觉得有些翻腾,烟只抽小半截就给丢在了烟灰缸里。
“行吗你还?”书香背过身子面向云丽,拢起手贴近她耳旁:“回去就甭喝了,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