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之前,杨书香独自一人跑了趟梦庄高中,风风火火的专门给贾凤鞠把昨晚上大锅炖的兔子猪送了过去。
这不就怕凤鞠屈了嘴,又不知她这些日子有没有往辛家营的姥家跑饬,反正开家长会梦庄来也来了,左右是顺道一就手的事儿,何不关照一番。
来到高中门口,这回杨书香可没溜边,他下了车,进门先跟门卫里的教职工大爷客客气气打声招呼,把情况转达出来,知道不可能把自己放进去,就把预先买的石林塞给了对方,说了好多客气话总算得到同意,这才把自行车放在传达室的门外,提溜着饭盒正大光明走进去。
这个点应该上早自习呢,杨书香顺着红砖铺就的甬道笔直前行,来到贾凤鞠所在的班级门外,在教室门口向里张望了几眼,见老师在台上正滔滔不绝讲着什么,有些顾虑。
探头探脑已经看到贾凤鞠,杨书香朝她努了努嘴,稍微转悠下心思就跑到了教室后方,为了不影响老师讲课,他轻轻一推后门,弯着腰从门缝溜进了屋里。
就近把饭盒交到了后排上次看到的一个姐姐手里,杨书香小声说:“姐,劳烦你把饭盒转交给贾凤鞠。”
那个姐姐掐了他手腕一下,也小声说:“啥好吃的?”
眼波流转,嘻嘻一笑:“不说出来就不给你送介!”
“我说别介!我闲人一个,这不怕耽误姐姐上课吗!”
杨书香蹲下身子,看到对方挺善谈的,嬉皮笑脸的劲儿就上来了,甭看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把这位姐姐同桌的注意力也给吸引过来:“就是就是,不说是啥好吃的就不给凤鞠。”原来她还挺会装的!
挪着武大郎的步子往前凑了凑,杨书香往二位姐姐当间一蹲,胳膊肘架在了她俩大腿上,然后一字一顿地说:“猪,肉,炖,兔,子!”
连说带比划,一点陌生感没有:“来前儿我就知道姐姐们肯定会喜欢,这不带了满满一盒吗!”
他这一说,头一个学姐顿时恍然大悟,笑着掂起饭盒:“我说咋那么沉!还挺会心疼人儿!”
杨书香仰起头来,嬉笑着拍了拍对方的大腿:“二位姐姐,那我就不打搅你们啦!”
缩起身子要退出去,忽地觉察到周围静了下来,再一看,讲课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哪来的捣乱分子?”
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个老师这么一喝,未站起身子杨书香就脱口而出:“是郭主任让我进来送东西的!怕影响到别人上课才从后门进来的。”
心说,谁捣乱了?
又不是正经八本上课!
就听那位老师厉声喝问:“这就不影响了?给谁送的?送的啥?”
杨书香本不是那种哗众取宠的人,却在这咄咄逼人气势的追问下,被问得有些气恼,不过一想责任在己,又怕贾凤鞠牵挂,冲着前排的凤鞠姐眨了眨眼,然后对着眼前这个脾气有些暴躁的老师规规矩矩地说:“老师你继续讲课,我这就走!”
一边笑,一边倒退着身子往后门靠。
“滚出介!”
炸雷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被这一吼,杨书香的脸儿难免一红:谁欠你钱了,怎么跟脏狗似的!
惦着怼他两句,你为人师表就这狗屁素质,人情事态不懂亏你还披了一张人民教师的皮!
再一琢磨,林子大了啥鸟没有,碰上这个混蛋玩意也甭怼他,东西送到了也就得了。
出了校门往南骑了一里多地,正是梦庄逢二四七九的集,来时匆匆杨书香只在西半拉门脸的小铺买了盒烟,这隔着公路往大空场一看,雪后的市场虽有些冷冷清清,但好在傍年根了,又薄利多销,紧东面的鱼贩和肉贩并未缺席的情况下,周围凑过去的人看起来也挺热闹。
有心骑进去溜达一圈,算计下时间只得作罢。
蹬着那辆二八车进了校门,里面的男男女女已经拾掇起家伙热火朝天干了起来,杨书香心说,还够早的。
但见同学们扫帚轮起来时,铁锨啪啪作响,雪花飞舞在吆喝声之中,焕章便从人群中跑了过来。
“杨哥咋样了?”
焕章头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杨书香看着他那没羞没臊的样儿,把车子推进车棚时,想到了自己也不过如此嘛!
“啥咋样了?”
支好车,杨书香抹瞪着眼问。
“你不说让我等你信儿吗,结果咋样了?”
焕章搓起手来,那施施溜溜的样子越看越有些贼眉鼠眼。
“不都跟你说没事了吗,咋这沉不住气?你就算现在去医院检查不也等差不多才行吗!”
杨书香怔怔地看着焕章,因个女的连妈都不要了,想想就来气,就差踹焕章一脚。
“这不合计着那个……,”
凑上前,焕章反手一拢,在杨书香耳旁低语起来。
“你起,起我这。”
推开焕章的身子,若非是大庭广众目标太大,杨书香真想给他来一记霹雳旋风腿,让他知道知道啥叫出尔反尔,然而当杨书香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又禁不住把那个想法收了回去:他妈的要踢也应当先踢我,谁叫我……此处省略的地方不言而喻,但更多的是马秀琴劝慰杨书香的话,让他不要心存顾忌,背负责任。
可说是那样说,但事实上到底能不能一下子放开手脚,这还真是一个有待商榷的事儿。
“小玉没闹腾?”
两只手一抱,来回搓着自己的脸。
“老实多了,也倍儿听话!”
看着焕章眉飞色舞的样儿,杨书香有些戚戚,自己还搞不妥呢,还管别人?
转念又觉得有必要再跟焕章念叨一下,一是快过年了,应该回家陪陪琴娘;二是关于记过处分的事儿,让他心里好有个准备。
呼喝声,敲击声,乱糟糟的环境和冰冷的氛围俨然就像一台戏,招呼声响起来时,杨书香冲着三班的同学挥了挥手:“来啦来啦!”
那情景正好被王宏看到,他把笤帚死乞白赖地塞给一个女同学的手里,在对方喊着“王眯”
这个超小圈子才知道的绰号中,吞吐着哈气一路小跑了过来:“杨哥,夜个儿下午你是打卯去了吧?”
“回头再跟你说。”
知会着焕章,杨书香转身冲王宏点了点头……广袤无垠的天地,一曲《海阔天空》把所有韶光倾尽在这暮色苍茫的美好记忆中,不管是洗刷还是荡涤,都足以让少年情怀得以在蛰伏中舒展手脚,哪怕这只是停留片刻,哪怕净土不再!
“怕不怕鬼?”
杨书香带着保国也像才刚王宏那样,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指着远处低矮的山峦说道。
“不怕!”
他俩说话时还真有点参演台湾电视剧的感觉,每个人的呼吸被对方看到,都是吞云吐雾的样子,另外,鼻子和脸蛋都脆生生的红了,煞是可爱。
这就是九三九四交年时的光景,留在长河浩瀚之中的一点星光,沧海桑田。
长途奔袭留下了坚实的脚印,来到贾家那片波澜起伏而又素裹银妆的小山时,当然不会像沟头堡后街李奶奶那样——躺在棺材板儿上吊了三天突然坐起身子,眼窝深陷一脸褶皱,整个人绿蒙蒙的,最后不得不用黑豆送她一程——突然也搞那么一出,不知是哪位兴趣大发,从鼓起的阴宅中蹦跶出来,喊一嗓子我不走,那可就新鲜了。
杨书香告诉保国:“不怕活着的,会怕死的?”
对着苍莽“啊”的一声吼了起来,身体里仍旧涌现出一股打王辉时的气势,连保国都感觉到了:“杨哥,你摔狗蛋那屄太漂亮了。”
抓起杨书香的胳膊。
胡撸着保国的脑袋,杨书香仰天深吸了口气:“记得打不过就跑,知道吗!”
保国“嗯”了一声。
望着无垠的白雪,杨书香攥紧了拳头,重复着:“打不过就得跑!”
然而有些事真的能用跑来解决?
杨书香也说不明白,不过此时心存天地,连天看起来都广阔起来。
我就做我自己的事儿,干自己力所能及的,能与不能就不管了,也管不了那么多!
在灰蒙蒙渗透着白茫茫的雪地里,他似乎觉查到了一丝黑与白的转换,这就难免牵扯到了对与错,然而说不清楚时,那些个旧梦里的过往云烟也跟着起伏飘荡,环绕在他的心头:娘娘最后让我射进去,没记错的话,她还叫床来着……我大的裤衩给我放琴袋里,是不是在暗示?
难道说大大喂不饱娘娘?
一时间脑子纷乱,杨书香吧唧着嘴,心说琢磨那么多复不复杂?
反正事已至此,怕也没有用!
收回心思,杨书香把目光看向远处一排排的大树,冲着保国吆喝一声:“冷不冷?”
保国摇了摇脑袋:“不冷!”
杨书香把手朝前一挥:“跟哥跑两步。”
带着保国招呼下去。
又跑了二里多地,这才抵达西边田埂的大杨树下。
手搭凉棚,杨书香四下踅摸开来,尽管脚下的印记仍在,可这没头没脑得跑到啥时候?
自己倒无所谓,可保国呼哧带喘显然有些跟不上流,到时候再把兄弟累尿炕又得不依不饶了。
举目远眺,总算在一望有边——高速桥洞处看到了一个葡萄大小的人儿在晃动,令人满心欢喜。
“你先在这背风,等着我!”
“我就跟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