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对着生气的普莉希拉,伊比斯装作无辜地摆了摆手,“我就是有点奇怪,这么多人大白天不干活聚在一起,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么?”
“还能是什么事情?”普莉希拉的脸色有些阴冷,“又死人了呗。算起来,这是第八个被杀人魔干掉的女人了。”
又有受害者出现了?!伊比斯心中一凛。除了杀人魔再次作案,确实也不可能有别的理由让村民们聚在一起了。就在两人夜游的当晚,这个盘旋在蜜蜂岭中几个月的梦魇再度出现,又夺走了一条生命。
“顺便,派伯这傻子居然到处跑,终于让他们抓到了。”提起这个,她倒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这帮庄稼汉好像都认为是派伯杀的人——我可看不出他有那个本事。”
“那你不去帮他?”
“帮什么呢?让他吃点苦头多好。反正阿姐最后说什么都会来包庇他。不过既然大家的怒气都激出来了,到时候,她也只能把派伯从镇子里赶出去了。”
看起来,普莉希拉似乎乐于见到派伯吃瘪后被赶走。伊比斯对此不置可否。
他向着人群中心走去,果然看见面红耳赤孤立着的精灵男青年,以及地上一具没有了头颅的女性尸体。
“——我说了,我不是杀人魔!你们怎么就不肯相信啊!”
“那为什么你来了以后就会有人死去!你解释的出来吗?”
“对!你总不能说你和这些都毫无关系吧!”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有什么好说的?你就是凶手!”
对于这些早就在心中抱有成见的村民们,派伯毫无说服力的辩白效果微弱。
他紧紧捏住了拳头,干净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在一起。
伊比斯微微颔首。他能从身体的微小细节中看得出来,派伯是完全无辜的—
—或者说,要么这家伙是个老练无比的欺骗者,连自己引以为傲的察觉能力都能隐瞒过去。
被冤枉的派伯突然奋力挥拳,让面前的镇民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但他并没有继续追击揍人,拼命克制住了使用暴力的冲动,仍然试图为自己辩解。
“我直到今天早上为止都待在宅子里,只是为了找人才出门。我昨天根本不可能杀人!”
“谁知道你夜里有没有溜出来!嘴长在你身上,还不是随你怎么说!”
他的话根本没被听进去。已经认定凶手就是派伯的镇民们走上前来推搡他,随后很快发展成了扭打。只是个普通人的派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脸上身上就挨了数拳被打倒在地。从始至终,早就在场的二姐与伊比斯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动手相助的打算。早就被凶杀现场与暴力情景惊吓的苏诺则是躲在伊比斯身后,呜呜地喊叫着。
自己与这个男青年只是一面之交,没有什么为他出手相助的理由。况且,伊比斯想,眼前的场景显然不会出人命,而自己只是过路的客人,最后也应当是大姐克劳迪娅作为主事人来出面解决。
他突然发现,并没有作出什么动静的妮芙丝正蹲在那具无头女尸身前,捧着受害者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全神贯注的神情与面前可怖的冰冷尸体形成了奇妙的对比,让人不由怀疑其少女这幅反应的反常来。
“看见了断头尸体,你就没有一点害怕或恶心的反应吗?”
“只是脂肪、肉、骨头与血液的混合物而已。”妮芙丝的声音冰冷地可怕,“你会因为目睹宰杀牲畜的现场而反胃恶心吗?”
第一次见到人类尸体的时候,龙女意外地没有产生任何生理反应——这既有长久的虚景教育带来的淡漠因素,也是龙类的身份认同使她无法对人的尸体产生出共情。
然而,那并非是无情。某一天,已经成为了城市保护者的龙小姐看见熟识的士兵重伤躺在战场上,即使拼命为他塞回肠子缝好肚皮,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失血而死,目睹平日里交流互动过的生命在眼前流逝……那时她意识到,自己并非是为了目的而被创造培育的工具,心中仍然拥有朴素而真挚的情感。
“一般人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些心悸的。我倒是看的多了,自己也动手割过首级,所以没什么感觉。”
……而面前这个脸无异色还自豪地说起杀戮经历的家伙,就是纯粹的冷血杀手。
“那你现在在看什么呢?”伊比斯发出了询问,“难道说你从这具尸体上看出了什么端倪,知道了凶手的身份?”
妮芙丝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胳膊站了起来。
“我没有接受过正经的法医学教育,也没有给龙以外种族进行尸检的知识体系。除了从僵硬度的变化与血液沉积分布能看出死亡时间大致在一天前,也暂时找不到别的线索了。”
“——你说她是在前日晚上死去的?”
伊比斯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尸体上。之前没有注意,被这么一提醒后,他同样仔细将女尸检查了一遍。妮芙丝是对的,受害者是死在了前天的晚上而不是昨天。
“我认出来了,这是个据说独居在镇边的老姑娘——四根手指,和镇民们说的一样。平日里她没有亲密的家属,晚一天才被发现失踪也不奇怪。那样的话,镇民们认为派伯是在昨晚作案的想法就不成立了。”伊比斯瞟了一眼正被人群压制的青年,鼻青脸肿的他仍然死咬着不承认,因而遭到了不间断的唾弃与辱骂。
伊比斯很快注意到了,妮芙丝看向派伯的脸色颇有不忍。果然,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完全就在意料之中。
“你能帮我告诉那些……”
“不行。这是白费功夫。”伊比斯耸了耸肩,“这些暴民们作出判断靠的是偏见与本能,讲道理可没有用。再说……”他一转眼珠,没有继续驳斥这个想法的不靠谱,而是换了个语调,“这样帮你,我又得不到什么好处。毕竟我还不是你的主人,也没必要回应你的请求。”
龙女将目光转向瑟瑟发抖的苏诺,而后还是放弃似地将目光重新投向这个令人讨厌的男人。
“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物质财富,我只是个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她怅然地说道,“而且,想要使用我的肉体的话,你不是可以随时来吗?我现在不会反抗了。”
“我想,我要的是你发自内心的服从,不过看样子那一时半会也得不到。”
伊比斯稍稍思考,“那么,我要你对我诚实,此后都只能坦然地回应我的问题。
这总不是做不到的事情吧。”
意料之外地,不是什么令人难堪的要求。白发少女不加思考地就点头应承,随后立刻作出了补充。
“如果是实在无法说出的秘密,我也不会说谎,只会说无法回答。”
伊比斯满意地点头。作为关系缓和的兆头,这是个相当良好的开端。
他走向正在欺凌派伯的人群,迎着普莉希拉惊异的目光,高声呼喊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诸位!死者并不是在昨晚遇难的!”尽管声音洪亮激动,早就能预见结果的伊比斯心里倒是十分平静,“如果她在昨晚被杀,不会有这么明显的尸斑,尸体也不会这么僵硬!只有死亡了一天以上,才会刚开始散发腐败的气味!”
这个消息使得镇民们极为惊讶,不由丢下了派伯重新围向尸体。有老练的猎人仔细检查证实了伊比斯的说法,也有人从另一方面作出了新的证言。
“我想起来了,露西她昨天就没有出现过!我还奇怪没见她向往常一样一大早起来去捡柴火呢!”
“该不会……这小子真是无辜的吧。”
“你傻啊!他昨天没杀人,又不能说明前天杀人的不是他!”
浅显易懂的逻辑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围绕在青年身上的嫌疑没有洗请分毫。
伊比斯露出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得意神情,嘲弄地看着面色严肃的妮芙丝。
然而就在这时,派伯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大声呼号起来。
“那天晚上亮月凌空,我正趁着月光在帮克劳迪娅小姐修屋顶,直到快天明才补好,所以人不可能是我杀的!普莉希拉,你能帮我作证的吧!”
就像是没听到他在求救一般,半棘妖偏过了头。这一简单的动作也让派伯的心沉到了谷底。
在他绝望地低下头的同时,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
“嗯……其实……那天晚上我好像是看见了屋顶上的人影。虽然只能分辨出那大概是个男人,不过说到莫雷卢斯家里的年轻男人,好像只有这家伙了……”
一个意料之外的证人。伊比斯扬起了眉。他是昨日早晨才到达蜜蜂岭的,自然无法得知前晚发生了什么。本以为会无用的发现居然帮着派伯洗脱了嫌疑,这倒也不能说是失算,毕竟再精明的聪明人也无法根据未知的信息作出正确推断。
镇民们对待派伯的态度明显产生了分化。虽然也有坚持己见的,不少人因为眼前的证据而开始迷惘,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对于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派伯,陷入了争论的人群还未统一意见,一直未能到场的大姐克劳迪娅终于出现了。
她先是喝散人群,身为领主的威严还算有效。随后快步靠近扶起派伯,直到确认青年没有受伤之后,她才吃惊地看见苦苦寻找未能找见的三妹苏诺就站在客人身边。
由灰头土脸的派伯简短地介绍发生了什么后,克劳迪娅的脸色冷了下来。
“既然人不是他杀的,你们还围在这里做什么?”虽然她给伊比斯留下的映像只能说是软弱,但面对领民,克劳迪娅还是露出了强硬的一面,“比起围在这里浪费时间,你们为什么不去找真正的凶手?非要揪着外来的客人不放,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如果凶手有这么好寻找,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但领主赶人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镇民们自讨没趣,便三三两两地散去了。站在外圈旁观的普莉希拉也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女领主没有再看向派伯,而是带着感激的神色走向伊比斯。
“真不好意思,舍妹到处乱跑,还要麻烦客人您去费心寻找……我这就把她带回去好好管教。”她紧张地注视着苏诺,确保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三妹不擅长抛头露面……还请您多见谅。”
“不要紧,小孩子乱跑可是天性。”虽然拥有着一对诱人巨乳,苏诺的心态行为也确实和小孩没有两样,“不过,既然有杀人魔出没,你也不能放任她单独一个房间睡觉啊。”
“不独处的话,她是睡不着的。我和二妹试过轮流在旁边房间陪伴过,只是几个月都没有异样,所以就放松了警惕。真希望凶手能被抓住,不然虽然大家都有应对的方法,每晚都要提心吊胆也不正常。”
克劳迪娅再次歉意地鞠躬,拉着三妹的手便向着宅邸走去。从头至尾,她都刻意没再看向身后的派伯一眼。这份掩饰实在生硬,就连一旁的妮芙丝都看出了些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整理好衣衫仪态的精灵青年望着克劳迪娅的背影惆怅了一会儿,也走了上来深鞠一躬。
“感谢您,先生。如果不是您仗义执言的话,我今天就要惹上大麻烦了。”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虽然他真正应当感谢的是妮芙丝,不过女奴所行的善事自然可以算到主人头上。没有因为客套话就结束道谢的派伯再度欠身,脸上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我听说了,您是英卡纳家族的成员。我这样的区区平民也拿不出金银财宝偿还恩情,但若是先生您有需要的话,请务必随意驱使我来报恩。”
“我会考虑的。不如你先赶回去,嘱咐厨房帮我准备两份早餐,怎样?”
在场的最后一人也离去了,只剩下了伊比斯和另一边听不懂精灵语的女奴。
“走吧。”人类青年耸了耸肩,“事情结束了,该继续休息喽。我还要赶紧回去吃早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