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色微亮,整理好衣着的两人趁着主人还未起床不告而别——虽然伊比斯是想就这么离开,还是拗不过妮芙丝的脾气,等她擦干净了两人大战半宿留在屋里的液痕之后才上路。
晨间的清风令人神清气爽,明亮爽朗的早晨让青年疲倦的精神振奋了不少。
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妮芙丝则还是老样子,维持着严肃冰冷的无趣表情。她正在心思重重地思考着刚刚听到的有关法术与天赋的话题,几次试图询问疑惑的试图都被伊比斯打断。
“关于你说的,那个研究法术的秘密结社……”
又来了又来了。
“我再说一遍——你不能主动向主人提问,只有我想告诉你的时候,你才能从我这儿得到信息。”伊比斯不厌其烦地回复道。他看得出求知欲旺盛的少女正跃跃欲试地想要问出一堆问题,但他并不想成为被动解答的角色。那样主奴关系可就反过来了。
妮芙丝白了他一眼,毫不掩饰鄙夷的神色。
“而且,比起考虑他人,你还是先管好自己。我禁止你以后再有试图自残的行为了。”
“因为我是你的所有物,所以自残就是在毁坏你的财产,对吧?”特意着重强调了“所有物”三字,妮芙丝的语调里上了几分明显的讥讽,“我还没有接受你的条件,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宣誓所有权了?”
她这句话说的倒也没错。毁坏了他人的奴隶确实等同于毁坏了主人的财物,是要出一笔钱作为赔偿的。曾经有过明智的主人将试图上吊的奴隶处以活烹之刑警示其它奴隶的美谈,据传那些听见锅中哀嚎的贱民们无不面色大变,再也不敢自戕逃避苦役了。
“不对。看见美好的事物将要消逝,感到怜惜也是人之常情。”人类青年故作伤感地叹了口气,“你不清楚自己的容貌是多么稀有的筹码吗?这样粗暴对待自己的身体,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如果让你父母知道了岂不是要让他们伤心。”
在这几日的相处中,伊比斯注意到了一件事:龙女的脑瓜中根本没有打理自身外貌的概念。她虽然有着近乎洁癖的清理习惯,平日也会珍惜地保养擦拭那根粗实的黑尾巴——除此之外,她对自身的美貌毫无察觉,只是顶着素颜将如雪似的纯白秀发胡乱抚成一团,就毫不在意地将形象抛在脑后了。
妮芙丝罕见地没有驳嘴,神色僵硬地闭上了口。
没有把这稍怪的异常放在心上,转身快步赶路的伊比斯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赶快回到莫雷卢斯家的宅邸里去,蹭上一顿丰盛的早餐。现烤好的热腾腾的面包肯定不会少,撒上盐巴抹上酱料,运气好的话还能夹上几片培根……
路途行到一半时,两人遇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焦急身影。
那是个熟人。凌乱的黑发青年正用布着血丝的双眼空洞僵直地环顾着,注意到了靠近的两人后瞳孔紧缩,沉寂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先生!伊比斯先生!”名为派伯的精灵青年迈着慌张的步伐快步跑近,“你们有没有看到三小姐苏诺!她失踪了,我们到处在找她!”
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失踪了?除了有些感到震惊,伊比斯倒也没有其他想法。不过,这时候总还是要表现出关心的样子。他扣住派伯的手腕,厉声喝道: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是谁先发现的!”
“好、好的。那是天色快要放明的时候,二小姐正好第二轮巡夜回来,经过二楼时偶然想去看看妹妹,就发现房门大开着,本该独睡的三小姐破天荒地不在房内……”
越是听着,伊比斯的眉头就皱得越深。这样的失踪方式,特别像从镇民那里听来的,杀人魔受害者的特征……
“——两位小姐已经和奴仆们一起去寻找了,镇子里醒着的居民也会一起去。
先生,你不知道这有多严重……”派伯打了个颤,“这里最近有杀人魔的传闻,那个杀人魔……”
“这些我都知道。”伊比斯打断了他的解释,“我会帮你们一起寻找的。比起这个,你这样在外面乱跑不会有事吗?要是你被那些农民发现了,被误认为凶手的身份会有麻烦的吧。”
派伯的脸色微变,但还是坚定地咬住了牙齿。
“您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只是来了一天就什么都知道了。但我被克劳迪娅小姐照顾了这么久,必须要尽力帮她处理麻烦。这时候,就算多出一个人手也很重要。”
不。如果苏诺真的遇害了,多你一个去找也只是快些发现尸体而已。再说,那个杀人魔据说是只在前半夜活动,倘若苏诺没有出事,就是你在给克劳迪娅惹麻烦了。
不过,伊比斯也懒得提醒他了。这时候泼冷水可不会讨人喜欢。
“我也会帮忙寻找的。你先去忙吧。”
看着派伯再度风风火火地跑开,伊比斯转过身来,简略地对一旁翘首以待的妮芙丝介绍了情况。
“——所以,我们两个也要参与寻找?”半龙少女皱起了眉。这可不是因为她不情愿,“我根本不熟悉附近的地形,能起到的作用还不如随便哪个本地的居民……有没有更详细的线索了?或者你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法术』?”
“唔,我想想。”
能帮的上忙的法术都有很苛刻的条件或材料要求,这时候一时半会凑不齐。
如果是用『灵魂视界』的话——那个小姑娘可不是精灵的亚神,更不可能是什么异种的巨型荒神,同为一片光团的灵魂和其他人无法区分。如果她已经遇害灵魂消散,那就更是徒劳了。不过,说起灵魂,妮芙丝的情况则特殊得令人在意,她灵魂的光芒微妙地比凡人要更明亮一些……
“我们就随便走一走,装出努力的样子就行了。”
听到这个敷衍的答案,少女挑了挑眉。
“你根本不在意那个姑娘的死活,是吗?”
“不然呢?”青年耸了耸肩,“她又不是我的女奴,就算死了又和我有何关系。如果失踪的是你,那我就会上心寻找了。”
妮芙丝白皙的脸庞青一阵红一阵,挤出了复杂的面色。
“呸,人渣。”
对着能如此大言不惭说出这番话的无耻之徒,也就只能表示唾弃了。
“我问你件事。”
“什么?我在听。”
四处东张西望,真的在认真找人的妮芙丝明显心不在焉。伊比斯叹了口气,拉着她的胳膊迫使少女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和派伯分别之后,两人随便找了条路出镇,漫无目的地寻找起来。蜜蜂岭适合居住活动的地方不大,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不可能往密林野外里跑。若她只是自己走失的话,不用多久就能被找到了。
“我问你,你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灵魂的异常。”
妮芙丝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头,眼神中是——完全遮掩不住的恐慌。这幅过激的反应让伊比斯愈发笃定,这女孩的身上果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一眼就明白了啊。”这也不是说谎,灵魂视界确实要用眼睛去看。“你的灵魂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幅和常人迥异的古怪模样?”
从七岁时发现自己能够看见灵魂之后,伊比斯试过许多方法去干涉那些耀目的光团——但是,全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天赋觉醒的十多年后,他仍然只能把这当成近距离观察监视的弱小能力使用。即使找过机会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几位和老姐走得近的亚神,只是发现他们对此也一无所知。
现在,正有一个变化了自身灵魂的存在出现在面前,让他根本无法放弃这一解开干涉灵魂秘密的良机。
而此时在妮芙丝心中回荡的,则是另一种复杂的情感。自从上岸后和本地种族们接触开始,她就常为两方之间天堑般的观念鸿沟而苦恼。出生以来熏陶培养的观念与实际碰到的其他生物们格格不入,即使是成为了布莱丹的城主后,推行的许多理所应当的政令常被市民们当做天方夜谭……
“我只是…只是从小生活在独一无二的环境里,经常接触跨时代的信息与沉淀,所以才会养成苛刻奇特的三观。”
“嗯……特殊环境熏陶……还有和时间相关的超凡能力。”
仔细一想,在自己见过的天赋者、法术、甚至神明的权能里,没有一个是和时间相关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方法,影响灵魂要牵扯到时间也不是说不过去。伊比斯暗暗点头,在心里为妮芙丝的这段话标上了大致可信的标签。
没有听清青年自语的白发龙女则是继续坦诚吐露心声。
“但是,究根结底,那和所谓的灵魂、本性都扯不上关系。无论是谁接受了我所受的教育,成长在我所生活的环境里,也会养成和我一样的性格。我的灵魂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
“你究竟在说什么东西。”伊比斯打断了她,“我们在讨论的是灵魂。”
“我说的就是灵魂……呃,你说的是字面意义上的灵魂吗。”
终于反应过来两人是在鸡同鸭讲,瞠目结舌的妮芙丝神色古怪地看着眼前同样从稀里糊涂中恢复过来的人类青年。
“啊。也就是说,你真的相信灵魂这种前现代的概念存在啊……不奇怪,你们总是这么想的嘛,倒不如说,如果不用灵魂解释反而奇怪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小妞的眼神非常失礼。伊比斯非常不爽地伸出手,揉搓起妮芙丝的脸颊。
“唔…唔!你做啥……唔唔!”
“我说我能看见灵魂,你不信吗?”
“那又怎样…唔唔……除了你还有别人能看见吗?万一……呜呜……万一那不是灵魂呢?”
伊比斯沉默了下来。
说实话,他的确无法确定这些光团就是灵魂。既然从不曾刻意宣扬过这个能力,也就无法从他人那里得到印证。称呼其为灵魂,除了发现那会在人死后消散,也是因为曾经观察过亚神甚至荒神的“光团”,除了看见那在体积与亮度上远超凡人,就没有发现其他值得注意的特性了。或许那光团的正体不是灵魂,是别的东西也说不定呢?
看见沉思的伊比斯的严肃模样不似作伪,妮芙丝也感到有些不对。她挣开青年的手,重新回顾了刚刚的对话之后,大致理清了思路。
“所以,你能够看到每个人身上某样像是灵魂的东西,而我的灵魂与其他人的不一样?”聪颖灵敏的少女一下就理解了关键,“想从我身上找到答案的话,你可能要失望了。就在今天之前,我从不认为灵魂存在——即使此刻也是一样。
所以我也不记得有什么会影响我『灵魂』的物质或事件。”
“你倒是诚实。”伊比斯点了点头,“我想也没法从你身上得到线索了。”
重新上路的两人陷入了沉默。不时有同样在寻找苏诺的居民从视野中经过,对这奇怪的二人组投过一瞥后,便失去兴趣地继续做事了。
********************
找到了。
事情就是这么不可思议。本来只是随便走走的两人,偏偏在无意之间偶遇了一直被苦苦追寻的目标。
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孩苏诺安稳地躺在一片花丛中央,陷入美梦的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女孩的身上穿着一件棉质的宽松睡衣,松垮的衣领已经从左肩滑落,那对饱满雪腻的硕大双峰就有大半裸露在外,春色无边。
伊比斯无语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发誓,自己只是随便选了条小路,但用微妙目光望过来的龙女可明显没有这么想。
远远确认她起伏的胸膛还有呼吸后,松了一口气的妮芙丝小跑上前靠近了露天小憩的半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