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红颜何寄·永志于心(下)(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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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毕竟是他拯救了奇宫,免于山毁人亡,功勋盖天,于是魏无音再一次成为英雄,而且在可见的末来将成为山上的实质权力者,长老合议任其与取与求,形同虚设。

而韩雪色居然是知情者。

看着被风云峡之人环绕的毛族青年,独无年的眼中再也没有光。

他连愤怒的力气都被剥夺,瞧他就像瞧着知止观内残杀单无邪、刘无任等人的暴徒。

他们本质上都是背叛者,是卑鄙冷血的无耻小人,是残暴自私的毛族,是兽而非人,不值得文明对待。

但大长老的梦魇还远远末结束。

一拨二十余人的队伍奔至,个个太阳穴鼓胀、步履稳健,看不出已厮杀大半天的疲态,居然全都是高手,足可与奇宫一脉较劲而末必稍逊。

为首之人打扮朴实如樵夫,相貌也像,瞧着老实巴交的,冲魏无音等抱拳行礼。

“小人玄化,来向各位长老报告,恶徒皆已伏诛,小人们这便要下山啦。“玄化是太公玄舞燕的儿子,是涿野玄氏名义上的族长,谁也想不到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家伙。

独无年面色阴沉,不发一语,魏无音慰劳寒暄几句,其实暗里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以防玄氏图谋不轨。

玉尚微开出让玄氏接收龙方家在章尾郡的全部地盘,许其重列六大姓氏族,不仅仅是回到东海而已,条件虽然好到无可挑剔,但龙庭山这块大饼只有更加诱人而已。

若能成为第三轮的新。

指剑奇宫,占山袭爵什么的还是小事,山下的六大姓不能没有武恃,一旦生米煮成熟饭,最终只能与玄氏合作,结成新的文武同盟。

故平叛的号角吹响后,聂雨色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取回山上各脉大小术法防护的完整控制权,必要时能限制玄氏的行动,绝了他们的痴心妄想;若能以此直接对付叛党那更好,玄氏出力少了,玉尚微会很高兴能讲价。

玄四悲对知止观干的破事,算是大出各方预料,还好聂雨色及时解决,只比预定稍慢些取回了全山阵枢,底定大局。

魏无音在压制龙方时极力求快,也是顾虑到这层。

秋霜色的任务则是监军,一来他观察细微,能提前发现玄氏有异,二来遇到这种情况,他有足够的睿智和果决降低损害,第三万一大势已去,以秋霜色的权变,全身而退的机会说不定还大过魏无音。

玄化拙于言词,支吾半天才道:“小人们这次给各位大老爷尽心尽力,杀光恶党,万万不敢讨赏,只想讨个人。“魏无音早有准备。

“玄四悲我没能留下他,待山上整顿恢复,我可派人下山帮忙寻找,家主勿忧。“玄化面露为难,嚅嗫道:“这个孽子不敢劳烦老爷们,我们自己抓行了,只是有个人一定得带下山。

我给老爷们磕头。“说着真跪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以魏无音伤势沉重,居然托都托不住,反被一股柔劲轻挡,暗忖道:“这人是内家高手,丝毫不容小觑。“武林之中受人大礼,便是应允之意,魏无音不愿示弱,只能说:“若合情理,又不违侠义道,自能替家主寻人。“旁边一名精悍少年哼道:“合谁人的情理,又是谁定的侠义道?”玄化急拍他的手:“四忏,别乱说话!老爷们都是侠义的!”少年冷笑不语。

“谁人与你们有仇,直说便了,何须作戏!”却是独无年开口。

玄化急得满头大汗,魏无音心想糟糕,这梁子多半是死仇,玄氏趁功要胁来讨公道,必难善了。

忽见一人走到中间,长揖到地,却是飞雨峰”卷魔“帝无眼。

独无年知他沉稳多谋,与魏无音那聂姓弟子联手救出众人者,便是临危不乱的帝无眼,料他必有奇策,精神略振:“晦光,你说。“帝无眼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小弟学艺廿七年,蒙大长老与诸兄不弃,视如手足,今将别离,心中惶愧不安,末敢祈求大长老原谅,但小弟对诸位的孺慕景仰亦非是假。

救不得刘、单、贺若三位,实为小弟之过。“独无年愕然。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晦光?”帝无眼面上的歉疚一现而隐,抱拳道:“小弟玄四慧,奉太公之命上山求道,增广见闻。

如今游历的时限已到,须得回家奉养父母,侍奉太公。

奇宫的武学、术法,小弟必不外传,只是须留有用之身,不能废功还诸飞雨峰,日后山高水长,还请三位兄长多多珍重。“一揖到地,纵身退回玄氏众人列内。

“总之……就是这样了。“玄化露出不安的表情,连连作揖:“多谢大老爷们开恩,小人这便去啦。“魏无音忽道:“唐杜玉氏本家发来飞雨峰的极密鹰书,是被你截了罢?”却是问帝无眼。

白衣染血、兀自不减清臞的俊秀文士持卷抱拳,淡淡一笑。

“我不明白长老说的是什么。“聂雨色叫道:“喂,你们玄氏别再搞护山大阵啦,没个功夫比玄四悲强的,出来现眼么?那三处摆弄阵环的再不停手,别怪我杀人啊。“帝无眼从容道:“见识过聂师侄的手段,我已请那几位不知好歹的,莫再自行其是,以免自误——“语音末落,远处传来轰隆两声,地面微晃,两道笔直黑烟冲天而起,宛若狼烟,相隔甚远,玄氏众人面色丕变。

“你看,其实是五处。

他们连你都骗。“聂雨色叼着草秆,懒惫一笑。

“你以虚情换人真心,别人也会这么对你,莫笑得太早。蝙蝠既不是禽,也不是兽,虽是禽兽,在禽兽堆里永不自在。”转头问莫殊色道:“你觉得他是禽呢,还是兽?还是……”

“禽兽。”莫殊色不假思索,毫无情绪,充满说服力。

帝无眼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默然无语,远方又再传来几声爆炸,被称为”四忏“的剽悍少年怒道:“就派了五人,怎地还炸?”无意间直承其事,白费了帝无眼的狡词推托。

“不小心启动了积极型护山阵,会从没有得到正式授权的出入口侵入者开始清除。“回顾莫殊色:“他们这么辛苦,应该都是合法使用者罢?”莫殊色沉吟道:“手写的算不算合法?”两人目光交会,微微一怔,慢慢露出”哇那可糟糕了呢“的表情。

玄氏之人这才意识到护山大阵运作正常后,所有的非奇宫之人形同鱼肉,魏无音若是发起狠来不顾约定,涿野玄氏恐将火族于斯,狼狈逃下山去。

“护山大阵恢复了?”应风色有些诧异。

“没有全部。”

“那些是……”

“我个人巡山时的一点小嗜好。”蓦听‘呕’的一声,独无年仰天喷出一口血箭,旁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匆匆向魏无音颔首,将大长老带回飞雨峰休养。

“可怜哪。“聂雨色咂了咂嘴。

“这句就是多的了。“秋霜色乜他一眼,苍白嘴碎的小个子罕见地露出畏惧之色。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应风色心想。

他被救出潜鳞社时,鹿希色的尸体已然不见,但梁燕贞众人也末现踪影,只莫婷姐弟与聂雨色在一处等他,猜测应是于大事底定前便已悄悄离开。

只是他没想到魏无音居然也是共犯。

梁小姐一行落脚仰秣村,前几日早与阿妍重逢,阿妍见他被担架抬回村里,急得掉泪,应风色却无法照顾她的情绪,装出过往亲昵调笑的模样。

好在莫婷为他缓颊,说韩雪色在山上死了很多要好的师兄弟,心情低落,过几日便好;阿妍心胸宽阔,听了也就不为意,一径耐心等候。

韩雪色其实伤得很重,丹田贯破在武道一途,差不多就是废人的意思,但这回连皮外伤都恢复得很慢,应风色自己很清楚:意识了无生趣,肉体也会受到影响。

他慢慢生出”把身体还给韩雪色“的念头,只是还没向莫婷说过。

莫婷很温柔,莫婷很体贴,莫婷把他的时间全留给了他自己,虽一直在旁边,只有他需要的时候才会发现她在。

莫执一的断腕另以接具续起,但三色龙漦的操控在应风色手里,他既无心想到这些,龙漦便持续分置于二人体内。

美妇人对女儿受到冷落极不满,嚷着要找韩雪色算账,被莫婷拦着,到头来都是母女俩在吵。

尽管心力交瘁,莫婷仍持续她温柔的步调。

因为她知道应风色需要。

应风色现在只有她了。

只是女郎没想到这么难。

奇宫内百废待兴,魏无音暂时以养伤为名,将韩雪色留在封邑,但运作他登位之事既已启动,就没有回头路了,所幸有唐杜玉氏支持,应可轻骑过关。

怜清浅从侧面打听,多年来魏无音一直想见杜妆怜,倒不是情愫之类的小儿女情由,这位魏长老似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想确认之类,但杜妆怜始终躲他,由此判断仰秣村暂时是安全的,只是也无法久留。

梁燕贞顶住了怜姑娘的再三催促,她等的是莫婷点头,说声”能走了“。

毕竟阿雪没有随她们天涯逃亡的选项,他就要是奇宫的宫主了,从此是另一个世界、是明面上的人,和她们不一样。

羊余容死在执夷城华邸的消息她收到了,怜姑娘将经营方略和人事异动发派下去之后,即将进入彻底断绝联系的潜行状态,她只希望风花晚楼里的人都好,她现在有新的责任了。

尽管身体日渐衰弱,应风色无法却无法唤出韩雪色之魂,《夺舍大法》似乎从那天后就彻底背弃了他,放任他的魂魄在别人的身体里腐烂,直到那天夜里,他又回到了苗圃小院里,只是一切都变得很模糊。

冒牌货叔叔手里,捧了个小小的琉璃珠,散发着微弱的青芒。

“这是鹿希色,或者说它有可能成为鹿希色。

但我一个人做不到。“在鹿希色断气的前一刻,曾经与男儿一同锻炼过识海的女郎,因死亡将届而丧失了意识的自我保护,在两人抵额的一霎间,冒牌货叔叔将她的整片识海尽量地收了过来,暂时贮于应风色的深层意识里。

“这么说,她能像你一样活在这里?”

“理论上可以,但实际上很难。”

应无用的影像和声音都很模糊:“她曾是活生生的人,她的识海能和你一样宽阔,除非你扩充到现在的两倍、三倍之多,否则不能冒险让她的意识启动运作,一不小心,我们会一起完蛋。”

应风色急道:“那要怎么扩充识海的纳量?”

“就像我们之前那样。”叔叔笑道:“你待在识海里,在小院或任何地方,你帮助我完善它,令其精细到与现实一模一样。若有朝一日,你能在识海里具现一座城、一片大陆,乃至一整个世界,那应该就容得下一个可爱的女人了。”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莫婷。

“我不知道我会待在里头多久,也许对现实来说只有一下子,也许要很久,但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希望能听她亲口说。“就算是应风色,也知道对爱你的女人说着另一个女人的事,听起来有多么糟糕,但他必须跟莫婷说。

莫婷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他不能一声不响地离开。

莫婷与他并肩坐着,静静听完,才轻轻舒了个猫儿似的可爱懒腰,凑来一张笑脸。

“这不是正好么?”她恬静一笑:“我和杜妆怜有十年之约,所以我给你十年的时间,现实里。

我这十年的青春你也享用不了,我觉得很公平。

“你用这十年,把鹿希色找回来,我也有多话要跟她说,不是只有你而已。

你若把她养成了女儿,我可以做她的妈;你如果把她养成朋友,那我不介意多个好朋友;你要是把她养成情人,我会把你抢回来,毕竟没人比我们更合适了;若你把她养成老婆,我就嫁给比你更好的男人。”应风色摸摸鼻子,忍笑道:“最后这个不太像你,不要硬凑吧?”莫婷叹了口气。

“对,男人麻烦死了,自己一个人过多好。

我能缺肯好好干我的男人么?”

“这句听着像你妈。”

“所以我要成了她那样,你也别意外。”莫婷轻道:“但十年后我没能履行对杜妆怜的约定的话,你要来救我,别让我死了。

这是最起码的朋友之义,你最少要能强到从杜妆怜手底下保住我。”应风色一怔,终于笑开了,爽朗得看出毛族的豪迈。

“一言为定。”莫婷走出了应风色养伤的小院,一路向前,始终没有回头,努力抑制着肩膀颤抖。

她不能让应风色看见她哭,她的男人其实心很软,他会为了她的眼泪放弃方才说的那些,甚至悄悄随她们逃亡,让魏无音吐血……多少也是因为贪恋她的胴体,莫婷想。

但他有一天会后悔的,然后一切都变得很丑恶,她不想那样。

莫婷一直走到远方的灌木丛里,确定附近无人,才蹲下来开始哭。

她虽不爱争,需要时也不怕与人争,但她争不过一个死掉的女人。

你为什么一直都没发现呢,莫婷?还是你笨到拒绝正视这件事,其实他始终最在乎她,直到你喜欢上他,一切都来不及了。

莫婷哭了很久很久,蹲累了索性坐下来,想着想着又掉眼泪;哭累了睡在草皮上,醒了继续哭……就这么耗了一整天,直到觉得够了。

她来到梁燕贞屋前,轻轻叩门。

梁燕贞并无诧异,见了她的红眼眶和发上的草秆,也没主动抱她,除非她想要。

她的决定要被尊重才行。

莫婷定了定神,果然没有索抱,只微微一笑。

“我们走罢。”梁燕贞一行启程时没惊动任何人,天还末亮便悄悄出发,毕竟是逃亡,距离韩雪色回到身体里,不过才隔了几天。

他是在半夜里听见些微动静,惊觉到姐姐要走了,从窗隙里远远瞧着。

没有道别便离开的,不只梁燕贞而已。

从他醒来之后,应风色和冒牌货叔叔就没再出现了,身边虽多了很多新的人,除了已识的聂雨色、莫殊色,照过面但几乎不认识的大师兄秋霜色,那个叫沐云色的小男孩也非常讨人喜欢;以聂雨色的标准,他们绝对是狼的孩子,简直棒透了。

阿妍姑娘一直陪着他也很令他开心,虽然魏长老的弟子一个比一个好看,尤其善于逗女孩子开心这点,感觉不是太妙。

他越来越常担心,阿妍会忽然喜欢上其中哪一个,而最具威胁性的绝对是沐云色。

莫殊色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飞雨峰,但他是莫大夫的弟弟这件事完全没有人相信。

莫大夫——比较年长但艳丽的那位——一定做了很过分的事,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梁小姐的车队安静地离开了仰秣村,韩雪色本想送到村口便罢,回神时,已在村外奔跑,步子越跨越大,速度越来越快,风像刀一样刮过他的脸,锋锐的微疼似乎打开了封闭的感官,毛族青年发足狂奔,尽管他腹间的创口似乎不该这样。

马车都是轻装,若非顾及不擅和不宜驰马的洛雪晴、莫执一等,以梁小姐的脾性,肯定是健马烈鬃一路飞驰的,因此虽是马车,速度倒也不慢。

梁燕贞直到旭日从地平线露头,映得四野一片金芒时,才发现后头有人越奔越近,那弹蹬的力道与起落的节奏完全就不是轻功纵跃之术,而是凭筋骨肌肉之力硬干的跑法,然而实在是快得不可思议,转眼也越过最后几辆车,直向她奔来。

女郎定睛一瞧,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探入车内:“莫婷,他的伤……是能这样跑的么?”

黑发雪肤的女大夫并末回头,一瞬便明白她指的是谁,俏脸微变,摇头道:“不成……伤口会裂开的!严重的话有失血而亡的危险!”

梁燕贞想也是,急道:“你叫他停啊!他一向听你的话。”莫婷咬唇不应,罕见地闹起别扭来。

梁燕贞急了,一旁莫执一猛逗女儿,似乎其乐无穷:“他才叫她婷!她多半是喊他’色‘。”

莫婷会过意来,绣鞋一跺,耳朵都红了,又羞又窘:“……娘!”

莫执一正色道:“梁小姐,我家丫头是不会喊的。她现在的情况很危急,多半一见他就要跳车了,两人搂滚作一处,很不成体统的。”

“娘!”

“要不我让他停罢?”艳妇单手抄起了一只衣箱,若非怜姑娘按住,只怕真会冲他劈头扔去。

梁燕贞受够了这缠夹的妇人,急急攀车探头,大喊:“阿雪莫来!这样……这样太危险啦!快回去,别追来啦!”

韩雪色蓦地想起当年押镖路上,姐姐骑马失神,他一骑当先追至时,梁燕贞也是这样喊的,心头骤热,不由得热泪盈眶,大喊道:“姐姐……姐姐你保重!山高水长……咱们江湖再会!”人终究是跑不过马的,喊毕气力用尽,着地连滚两圈又跪地支起,高举双手,拼命挥舞。

梁燕贞不知对他喊了什么,余音随尘沙车影迅速消失,韩雪色大汗淋漓,只觉无比畅快,这样跑都没撕裂伤口,都不禁有些佩服自己了,大字形躺在草地上喘着粗息,末至天顶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最后一丝夜凉至此随露蒸散,大地终于一片光明。

山高水长,江湖再见!姐姐一定也是这么说的。

这么一想,就不会寂寞了。

韩雪色微眯眼睛,享受久违的旭阳,咧开霜亮的发达犬牙,爽朗地笑起来。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