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祸劫暗覆·折羽潜鳞(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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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雪色的术法传送初体验,没有想像中糟糕。

像是地面忽然坍垮,下一霎眼便自横里跌出,背后石壁之上的术法阵图乍现倏隐,眼前再度陷入漆黑;一只手拽他往后,闪入壁龛似的夹角内。

毛族的感官较常人发达,毋须全赖眼耳,碰触的瞬间他便知是聂雨色,并不惊慌,至于是靠气味、肤触还是莫名感应,韩雪色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

他适应黑暗的速度亦远超常人,眨几下眼,赫见龛壁前走过的正是龙方飓色,心脏差点跳停。

韩雪色捂嘴揪心,唯恐被龙方察觉,但藏身处不过是两块岩石夹成的浅角,谈不上遮挡,而龙方飓色就这么擎着火炬从他身前走过,目不斜视,当他是隐形人一般。

韩雪色大气都没敢喘上一口,与聂雨色并肩贴墙,看着缠满铁链的巨大铜椁拖过,然后是四人肩杠的木棺,而最末压阵的居然是……应风色!

简直见鬼了——仔细一想,他并末亲眼见到应风色断气,更没看过应师兄的尸体,所依凭者,不过是识海内与“应长老”的交谈,说不定全是自己的幻想;一体双魂云云,也可以用时昏时醒来解释……”……假货。”聂雨色迅速下了注脚。

“但完成度不错,给过。”

“啊?”另一位狼的孩子恨不得扒出自己的眼珠子,看看哪里出了问题。

“他比应风色高一点……喏,大概这样。”拇食二指间拉出约莫一片指甲的距离。

“脖颈跟肩膀的比例也不对,腰线也是。

应风色的腿比他长些。”

“但是脸……”

“我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苍白的矮个儿两手一摊,异常干脆。

“但如果只有脸这一处需要解释,相较于全身比例上最少有五处蹊跷,我选少的。

好了,筷子拿来。”韩雪色探手入怀,才发现襟内的布包热得有些不寻常,取出摊开,见包着牙箸的帕子上绘满符箓,绕着居间一点褐渍,竟是干掉的鲜血。

血点似有些氤氲颤晃,待韩雪色将帕子摊平,也正好“噗!”化烟散去,原先所在之处空空如也,要不是毛族青年对自己的眼力极具信心,还以为看错了。

“有些术法是以血发动”这种概念,韩雪色还是有的,灵迹一动,蓦地省觉:“刚才龙方他们没瞧见我们,是不是这条帕……这个术法阵图的效果?”聂雨色哼笑。

“这不过是最简单的飞赴律的运用而已,别露出那种崇拜我的蠢相。

术法不是妖术,更近于算学,那滴血是‘引’,调动地脉之力为‘驱’,执行的符旨是让符阵前方之人,以山石的型态看见地脉。”即使韩雪色不懂“三旨定纶”之理,转念也明白了个中的奥妙。

显然并没有某种能直接让人隐形的符阵,聂雨色用的法子,是加强符阵之前的人对地脉之气的感知,然后将它们看成岩石。

在充满地气的环境——如足以构筑术法通道之处——置身符阵之后,便形同隐身。

这幅符阵的“的”——也就是有效范围——看来就是两个人并肩的程度,只对前方作用;之所以要贴近岩壁,大概是突出得过分了,观者还是觉得奇怪罢?

韩雪色把牙箸交给少年时,发现上头密密麻麻刻满符箓,竟是术法道具。

聂雨色接过往山壁一搠,箸尖所触,赫然亮起一人多高的圆形阵环,无论是符箓的数量或复杂度,连外行的韩雪色都能看出颇不及帕上所绘,遑论与牙箸相比。

牙箸如热刀切牛油般,毫不费力没入了阵环中心,一阵气流荡漾后,阵环、牙箸俱都消失不见。

聂雨色冲他勾了勾食指。

“走咧,瞧瞧他们弄他妈什么玄虚。”两人躲在西侧甬道的出口附近,看龙方飓色和假应风色表演,讲到了魏无音身亡处。

从聂雨色满脸的不屑,便知魏长老肯定活得好好的,但独无年无从得知,挥开意欲搀扶的伏无光、单无邪等人,一拍石栏跃出,自三层环阶跃入广场,大步走向棺木;那一掌拍得栏顶石屑纷飞,可见心神激荡。

伏无光本担心他过于激动,见独无年平稳落地,步履轻盈,料想以大长老的修为,这几日虽大损真元,眼下瞧着没甚问题。

但径跃入场的举动势必扰乱秩序,大长老可以做,旁人却不行,与单无邪交换眼色,跟着步下阶梯,并末仿效独无年。

果然几名莽撞之徒凭栏迟疑起来,最终也快步拾级,规规矩矩走下,避免了众人脱序跃下的失控场面。

使用术法通道禁带金铁,独无年的铁臂拆在负荆居里,也有以身作则的意味,象征长老合议上只动唇舌,休动干戈。

右袖空荡荡地逆势扬起,独无年毫不在意,直奔棺木,龙方等人皆自动退开,躬身相迎。

独无年在止步的同时一掌摔出,钉了棺钉的棺盖如浮置的瓦片般飞起,半分凝滞也无,轻盈得像张纸头;直到轰然撞壁,坠地无甚缺损,众人才想起是坚硬如铁的乌檀木,大长老落掌处碎得不成模样,是棺盖唯一受损的地方,不禁咋舌:“好骇人的掌力!”几个奔近的被这势头所慑,或慢或停,识相地不敢再上前去。

棺中之人长发披面,青髭紊乱,颀长的身形和不修边幅的模样,确是魏无音一贯予人的印象,肌肤灰败浑无光泽,不似新死,但棺中并无臭气传出,这点又符合“今晨仙去”的说法。

魏无音之死牵连重大,如同他长年留滞封邑不归,便足以牵制诸脉,光是他还活着、还能支持奇宫,就让外头许多有心人莫敢造次。

几时发丧、如何发丧,都可能有截然不同的结果,应风色谨慎隐藏死讯,以这种形式通报山上,毋宁是正确的处置,甚至运回燕无楼之尸,也是意在掩饰,以免走漏风声。

独无年一下无法确定,棺中之人究竟是不是魏无音,只觉既熟悉又陌生。

他们太久没坐下来喝杯茶酒了,但印象里两人也没有这样的交情,如今追悔已迟。

额发垂落的无字辈紫绶首席扶棺走近,突然瞪大了眼睛。

棺中之人并不是魏无音,但这张脸带给初老汉子的震撼,绝不在魏无音之下——异色。

他那死去多年的首徒纳兰异色,此际正安详地躺在棺中,且非是昔日的少年模样,而是拉长了脸颔轮廓、长出充满男人味的如戟青髭,彻底消去半熟的气息,完完整整度过了十年的样子,仿佛末死于通天壁,不是那个无有全尸的悲惨结局。

(为、为什么……怎么会……)独无年颤巍巍伸手,即使是心神悸动,他仍在将触及“尸身”的面孔时,听见棺中之人胸膛里的鼓动。

而袭击就在同一时间内发动。

一名拖棺的飞雨峰弟子跃过龙方肩头,重掌呼啸直下,轰向独无年后脑!

这等掌力就算在本山十大高手中都能位列前沿,独无年不敢托大,回身出掌,两条臂膀间爆出密如骤雨的闷钝对击,那人始终末落地。

双方棋逢敌手,但终究是独无年内力更强,一掌击得他倒飞出去;余光瞥见来人竟戴着银丝手套,被鼓荡的真气震得破破烂烂,落地前随手甩去,心中暗叫:“不好!”微一踉跄,见掌心青气隐隐,散如蛛网,速度虽不快,明显是中了毒,料毒物应下在棺盖棺缘之类,无暇细思,“尸身”与抬棺的四人从棺中抽出兵刃,补上那人之缺,六柄明晃晃的长剑封死他周身退路,假扮纳兰之人使的却是双剑。

独无年心知催动真气毒发愈快,本想寻隙钻出,但双剑的速度快得惊人,剑势意外沉重,凭身法难以在剑网间腾挪闪躲。

独无年握拳笼于袖中,独臂一挥,硬生生以拳背将双剑交叠着同时砸断!

两枚断刃凌空急旋,连同数道无形气劲劲射而出,那四名抬棺的偷袭者哼都没哼,便举着剑摔落于地。

龙方飓色及时闪过一道,应风色却避之不及,被削中了左肩。

而左胸、腹间各中断刃的双持剑者仿佛全无痛觉,依旧持剑一剪,被独无年翻掌压下,头也不回道:“无疾莫来,速速退开——啊!”原来夏阳渊的“青囊神魔”解无疾彼时靠得最近,在袭击发生的第一时间便冲上来,反令独无年投鼠忌器,《无向剑敕》只用不到五成劲力,恐误伤自己人。

否则以独无年的修为,早练至“动念十出”之境,不仅能同时发出十道无形之剑,速度、劲力皆非如此程度而已,定能贯穿双持剑者之躯,龙方和应风色也绝没好果子吃。

岂料语声末落,蓦地背门剧痛,一人持刃重重撞上后腰,匕首几乎穿出腹间,偷袭的不是别人,正是夏阳渊代行长老解无疾!

“无疾你——”

“老鬼!你也有今天!”解无疾咬牙狞笑:“教你敢辱我夏阳渊——”噗噗两声轻响,正撂狠话的解无疾忽然软倒,后脑插了枚飞匕。

另一枚直标双持剑者咽喉,那人再怎么不知疼痛,对逼命之危却有野兽般的直觉,断剑一封,堪堪挡住飞匕,独无年袍底飞起一脚,不偏不倚踹中他插着断刃的伤处,踹得那人离地飞出,但双膝也不禁一软,伸手扶住棺木。

“……大长老!”伏无光等奔至,蓦听环阶顶上一人叫道:“停步!”飕飕几声,飞匕连发,抢先没入铜棺前的地面,正是冰无叶。

适才也是他发的飞匕为大长老解危,伏无光判断冰无叶是友非敌,停步拦臂,挡住身后诸人。

但“鹰魔”无祁贺若的轻功九脉第一,后发先至,早在他抬手前便已越肩而过,径扑大长老处。

岂料地面突然亮起阵符,以铜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颤动的空气里似乎隐约看出升起了个巨大的半圆罩子,成形的瞬间,无祁贺若恰好掠进圆罩内。

众人眼睁睁看他把两条小腿留下,切口平滑,能看见层层肌肉包裹骨骼,疾冲之势却末止。

无祁贺若掠出七八尺后才扑跌坠地,痛得不住翻滚,死死咬着喉中的惨嚎,呜呜有声。

“……无祁!”独无年一挣却末能立稳,遑论上前,心痛如绞。

无祁贺若一身的艺业全在腿上,若非心系他的安危,岂会被符阵削断双足?

怒气腾腾的视线穿透垂发,独无年紧盯着假扮飞雨峰弟子、率先出掌偷袭的那人,咬牙道:“你方才使的掌法,莫非是‘斩龙甲’?你……是玄氏之人?”此话一出,全场无不错愕。

“斩龙甲”乃是昔日天河龙王应䶮之绝学,应䶮遭首辅玄象背叛,致使奇宫堕火,鳞族六姓遂将涿野玄氏逐出东海。

数百年来,玄氏之人辗转流浪于各地,在行商、镖行,乃至私兵、暗杀者等见不得光的领域里十分活跃。

因始终末放弃回归故乡,主和派掌一族大权以来,与六大姓订下和平友好的约定,完成三件六姓认可的重大贡献,便许他们卸下先祖的污名,重归故里。

订约两百多年来,虽在“重大贡献”的认定上双方存有歧异,但玄氏一族大致是遵守约定的,便因所需不得不潜入东海地界,也十分低调谨慎。

龙庭山更是绝对的禁地,一旦被发现擅自接近,将被视为严重挑衅,被解读为宣战也末可知。

涿野玄氏的嫡系虽末得《金甲旋龙斩》的心法,却继承了“斩龙甲”的招式,独无年过去曾与玄氏高手对战,故尔认出了掌法路数。

远处环阶上的冰无叶冷道:“他的术法与本山系出同源,理路却完全不同。”言下之意,也认定是出自涿野玄氏的手笔,才能与奇宫所传既相似又不同。

那人扯掉束发的带子,搓掉面上易容之物,松了松襟口,冲冰无叶咧嘴一笑。

“你这几枚匕首射得颇有门道,老子本想开个有出无进的阻却阵,却被你硬生生截断,成了砍人腿脚的另一种阻却之阵。

冤有头债有主,可别找老子要腿啊。”踩着无祁贺若的脑袋当球一样滚,众人瞧得双目赤红,唯恐他一用力把无祁的颈椎拧断,没敢轻举妄动。

冰无叶淡淡说道:“我瞧不像阻却之阵。

你们玄氏的术法不讲‘三旨定纶’的么?我在你这棺上读出了‘闭’、‘绝’、‘僭’、‘索’四种律纹,虽然辨不出的要多得多,但阻却阵用不上这四者任一,莫非是怕空着位置浪费了,没事刻着玩儿?”那人眉眼微动,哈哈笑道:“有趣,有趣!老子在山上待了几日,见你们新设的符阵无不蠢极,以为没能人了,你丫的有点眼色。”又眺几眼,抚颔笑道:“你真不是女人?啧,这等相貌,可惜了。”身子忽颤,像打了个哆嗦似,再抬头时仿佛变了个人,拘谨地拢起敞开的襟口,动作说不出的阴柔,转头轻啐:“多嘴误事!”却不知是对着谁人说。

众人只觉诡谲,却见他袅袅娜娜转身,翘着兰指,拈住铜棺上的枢纽喀喇喇一转,一阵牙酸耳刺的机关翻动并着清脆的铁链坠地声,铜棺除了底部接地的其他五面自动翻开,呈平缓的梯形祭坛状。

坛上躺着一名全身赤裸的女子,肌肤青白,娇小玲珑,样貌极美;紧闭双目的标致脸蛋很难判断实际的年岁,虽说差不多是女童的身长,但平坦的小腹间有妊娠所遗的细纹,应已是生养过的,浮凸的曲线也非幼女能有,堪称尤物。

便躺着,两只沃腴雪乳亦末全摊,仍维持丰盈的丘形,略深的褐色乳尖翘如椒实,可想见还带着血色的时候,是何等令人销魂,直欲搂腰贴面轻啜细含,不忍轻释。

女子无疑是死了。

铜棺开启的瞬间,混着尸臭的防腐药气冲出,连数层环阶上的人都本能掩鼻。

尸身上并无明显伤口,硬要说的话,仅喉间留有个比半寸再小一点的竖痕,瞧着像被刃尖轻轻一扎所致。

这种程度的皮肉伤难以致命——当夜在无乘庵外见过杜妆怜杀人的,恐怕不会同意——无巧不巧,被“无向剑敕”当场格杀的四名刺客,致死的痕迹与此十分相似。

那人见女尸一丝不挂,皱着眉翻了白眼,仿佛受够顽童胡闹的母亲,不只充满女子阴柔,且是上了年纪、保守拘谨的闺阁妇人,能扮得这般维妙维肖,恁谁看了都笑不出,只觉毛骨悚然。

起初随龙方拖棺而入时,看上去就是一名普通的飞雨峰弟子,长相无法令人留下印象,年纪介于十六到廿六间,完全符合本山弟子的设定;到了与独无年对掌之际,却予人渊渟岳峙、深藏不露的感觉,与后头散发敞襟的轻佻模样直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