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所有人都要尽可能多带一点毛皮,然后踏上凯旋之路。讨伐虽然结束,但委托还没完成。直到把委托的证据带回去并换成金钱为止,都是冒险的一部分。
我也来帮忙搬运吧。
这样想的我扛起一落毛皮,这时突然注意到眼前站著一名少女。
是一个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女。
「…………受你帮助了。」
莎拉只丢下这样一句话,就小跑著往苏珊娜那边去了。
★★★
我们带著大量毛皮回到冒险者公会后,我注意到异常的视线。
是那种针对外人的视线。
在冒险者当中,也有许多人选择一个城镇落脚生根。
要是来自其他城镇的家伙突然办成什么大案子,那种人就会像现在这样送上带刺的视线。
在治安比较差的地方,甚至会有人直接来找碴,要求交出保护费之类。
「……」
而现在,我们这群外来者非常顺利地完成了「讨伐拉斯塔熊」这种一旦成功就能大赚一票的委托。因此我看了看身为队长的提摩西,想知道这下他打算怎么办。只见他笑容满面地环顾四周,看向那些正露出敌视眼光的其他冒险者。
接著,提摩西对众人如此宣布:
「今天要庆祝我们开始在这个城镇活动!所以要请在场每一个人喝酒!所有人都移动到酒馆去吧!」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冒险者们纷纷愣住。不过这些人都很势利,现场立刻响起欢呼声。
「这次的外地人很大方嘛!」
「哈哈,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太棒了!」
「呀呼!有免钱的酒可以喝!」
看到这光景,我感到很惊讶。
如此乾脆地挥霍掉耗费七天才赚到的报酬,真的好吗?
「这就是提摩西的做法。只要像这样在各处请其他人喝酒,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被讨厌。毕竟考虑到被奇怪家伙长久纠缠的情况,这种做法反而可以省更多钱。」
看到我傻眼的样子,苏珊娜似乎很自豪地看著提摩西做出说明。
不过……是吗,原来如此。
的确,获得金钱和成功会引起嫉妒。
既然这样,只要慷慨地把成果分享给其他人,那么嫉妒的家伙也会觉得可以算了。
由于对于冒险者来说委托报酬就是生活费,因此这是难以实行的策略,不过他们是趁著赚到大钱时回馈给周遭,并藉此降低仇恨值。
「听好了,大家可要记住!我们是从今天起,要在这个公会讨生活的『counterarrow』和『鲁迪乌斯·格雷拉特』!」
听到苏珊娜的喊声,周围也附和起来。
「counterarrow!counterarrow!」
「鲁迪乌斯!鲁迪乌斯!」
在公会里回响的唱名声虽然只是暂时性的现象,却显示出这种做法确实有效。
既然有这么明显的效果,自己也该效法提摩西吧。毕竟我想尽可能避免和莎拉那类型的人起什么无谓的冲突。
我一边盘算,同时随波逐流地往酒馆移动。
★★★
过了几小时,我回到旅社。
前往酒馆以后,我也喝了几杯。因为不习惯喝酒,再加上这城镇的酒跟威士忌一样强烈又有特殊风味,让我很快就觉得不舒服而不得不使用解毒。我想自己大概再也不会喝酒。
我一边对著还有点痛的脑袋使用治愈魔术,同时进入房间,在壁炉里点起火。
「呼……」
壁炉里的柴薪开始窜出小小的火苗。
大概还要花上一段时间房间才会变暖,但看著火会稍微有种安心感。
「……」
望著壁炉火焰的我从口袋里拿出某样物品。
是一块白色的布。
但不是手帕。
而是在转移事件里失去一切后,莉莉雅送到我手上的东西……没错,就是圣物。
在旅途中,我一直把这东西放在口袋内。
我用双手握住圣物后,抵在额头上。
和拉斯塔熊战斗的时候,看到「counterarrow」众成员的模样让我回想起洛琪希。
洛琪希,她总是拚命活著。虽然我并非亲眼看过她陷入生死关头的场面,不过我知道洛琪希以前是冒险者。
恐怕洛琪希也曾经和这次的「counterarrow」一样遇上危机,一样和同伴彼此照应互相帮助,最后活了下来。
然后,成为我的家庭教师。
成为家庭教师后,她把以冒险者身分生存并学到的东西教导给我。
把活著这件事转化为真实感受教导给我。
而那种真实感受,想来就是源自于那些场面。
「说什么死了也无所谓……」
我先把白色的布压向自己胸口。
「什么叫手边已经什么都不剩……」
然后在避免流出来的眼泪弄脏圣物的情况下把布抵在额头上,蜷缩起身子开始痛哭。
「呜……呜……」
声音化为呜咽,抽泣无法停止,身体不断发抖。
自己有确实获得,也有确实留住。
之前失去了有点分量的东西,但是,我手中还有其他剩下的东西吧。
快点回想起来,回想起来到这世界时的往事。
回想起洛琪希,还有她带著我第一次外出时的回忆。
我有确实学习,也有确实受教,当然不可以背叛这一切。
而且不只洛琪希。
我伸手摸了摸胸前的项炼。
大概是莉莉雅亲手为我制作的木雕项炼。
她总是为我竭尽心力,应该会很期盼哪天能和我再度相见。
保罗也是,想必他还在米里斯那边继续奋斗。
尽管彼此相隔遥远,但自己还不是只有孤单一个人。
「……老师,请你引导我。」
我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辛酸的遭遇确实让人痛苦。
但是快想起来,「更久之前」不是更加辛酸痛苦吗?
我不可以自暴自弃,要好好努力,去做必须做的事情。
「……好。」
最后,我从行李里拿出另一块布。
在旅程中我一直很没出息地随身携带,是艾莉丝留下的东西,也是充满回忆的物品。
我一言不发地把这块布丢进壁炉里。
★莎拉观点★
老实说,我根本瞧不起他。
听到格雷拉特这名字,我一开始联想到的是统治自己故乡的贵族。
诺托斯·格雷拉特,米尔波兹领地的领主。
只有在我小时候,他带著士兵来村里狩猎魔物时曾经见过一次。
虽然记忆模糊,但我对那张似乎很狡猾的脸孔还深有印象。
鲁迪乌斯和那些家伙很像。
在阿斯拉王国,格雷拉特并不是少见的姓氏。
然而叫这名字的人大部分都是中、下级的贵族。
一般城镇和农村的居民很少有人拥有格雷拉特这姓氏。
正确说法是,基本上那种身分的人通常没有姓。
我也一样。
猎人夫妻生下的我只有莎拉这名字。
我的父亲跟母亲也没有姓氏。
换句话说,自称鲁迪乌斯·格雷拉特的这个少年是贵族的少爷。
他身穿便宜长袍,也没有整理头发,装成到处可见的冒险者,但是那根似乎很高价的魔杖导致没能彻底掩饰住身分。
是个不知世事的井底之蛙。
像这种贵族小孩为什么会离开阿斯拉王国,想前往北方大地呢?
从鲁迪乌斯的表情可以推测出答案。
和斯文的遣词用句相反,他表现出一副有阴影又试图排斥周遭的态度。
恐怕是在贵族就读的所谓贵族学校里或是其他什么地方碰上讨厌的事情,要不然就是和父母吵架了吧。
简而言之,他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的贵族少年并不是那么罕见的存在。
虽然我觉得难以理解,不过阿斯拉王国贵族这种得天独厚的环境似乎并非每个人都能够接受。
那种小孩会逃离家庭和学校,想要成为冒险者。
贵族从小就接受教育。
读写和算术自不用说,有的家庭还会让小孩学习剑术。
好像部分贵族会舍弃魔术认为没有必要学习,但我也有听说过有些学校把初级魔术列为必修课程。
从小就学习剑术或魔术,在学校里对世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后,有很多小孩会脱离这种奢侈的人生轨道。
尤其是差不多鲁迪乌斯这年纪的小孩特别会如此做。
我以前也曾经多次护卫那种贵族小孩。
虽然没碰过像鲁迪乌斯这样想离开阿斯拉王国的例子……不过大概都会在经历过一两次的冒险后输给恐惧心,决定回到原本的环境。
听说也有发挥出才能并且就这样成为冒险者的人,但我没见过。
我认为鲁迪乌斯也是那种贵族少爷之一。
而我很讨厌那种贵族少爷。
出生于富裕的家庭,无忧无虑地接受教育,只要发呆就能够获得富足的生活。
对于这种家伙想成为冒险者的事情,我感到很愤怒。
不,即使退让一百步,想成为冒险者这种想法本身还可以原谅。
但是他们完全没有以冒险者身分活下去的心理准备,也没有做好失去生命的心理准备。
要是遇上魔物而受伤或是同伴陷入危机时,他们会逃走。
因为,他们还有地方可以逃回去。
要是感到厌恶觉得害怕,回去也没关系。那些人是先准备好退路,才来挑战成为冒险者。
从来没想过世界上有那种无处可逃,想靠著冒险者这种工作来度过一生的人。
也完全不会去思考那种人因为配合他们的消遣结果受伤,被迫结束冒险者之路后会是什么下场。
我认为鲁迪乌斯也是那种人之一。
一开始听到他要去寻找母亲虽然让我受到冲击,但是过了一阵子之后,可以推论出他是在说谎。
我想他大概是自认和其他人不同,所以不愿意在阿斯拉王国当冒险者,而是要前往北方大地。
也认为遇上束手无策的状况时,这家伙会一个人逃走。
所以,我想让他什么都别做,至少要让他别妨碍到我们。
老实说,我真的把他看扁了。
结果鲁迪乌斯不但没有逃走,还几乎只靠自己一个人就解决了整群的拉斯塔熊。
他隐瞒自己是上级,甚至是圣级魔术师的事实。
正因如此,让我更加火大。
事实上我们的确靠他才能得救,所以我姑且表达了一下谢意,但还是无法坦率地感谢他。
「我说,莎拉,你要闹脾气闹到什么时候?」
「我才没有!」
回到旅社之后,这种烦躁感也没有减轻。
我实在无法认同那个贵族少年。
况且基本上,我本来就讨厌贵族。
「苏珊娜,我才想问你们为什么要特别关照他?」
「你问为什么……因为看到那么小的男孩一个人旅行,没办法丢下他不管啊。要是之后听说他死掉了,会让人睡不好吧。不过呢,若以实力来说,感觉是我们多管闲事。」
「丢下他不管就好了吧,反正寻找母亲是谎话,他只是离家出走之类吧。就算死了也是自作自受。」
「莎拉。我知道你不想认同他,但是不该把明知不是谎话的事情硬说成是谎话。」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
如果真的是谎话,鲁迪乌斯不会做出那种行动,不会在冒险者公会里当著众人落泪。
我心里也很明白。
他说的事情──被卷入菲托亚领地的转移事件,学习魔术,花了好几年回来后却发现家不见了,所以在寻找下落不明的亲人……这些都是真的。
因为和他一起承接过委托,所以我自以为已经理解这些悲惨的命运并不是谎话。
「……」
不过,内心却有某处在拒绝鲁迪乌斯。
感觉自己绝对无法认同某件事情。
说不定,我是不想承认受到贵族少爷帮助的事实本身。
「哼,这次他似乎还有余力,万一没有余力时,那家伙肯定会逃走。」
接著我钻上床转身背对苏珊娜,就像是要拒绝她说任何话。
不知道为什么,胸中满满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