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刘青鸾忧心姐姐安危,纵身便冲了进去。
一脚踢开房门,刘青鸾横眉娇叱:“何方狂徒,还不……姐姐?”
刘彩凤才去了方巾,一头青丝如瀑垂下,被自家妹妹的举动吓得花容变色,捂着胸口埋怨道:“青鸾?!你这丫头可吓死我了!”
“是你吓死我了!”刘青鸾没好气道,进门往椅子上一倒,恼道:“还以为哪个男人对你图谋不轨,谁想是你,你怎么这副打扮?”
“今日随丁大人出去办事,换了男装方便一些。”刘彩凤晓得妹妹关心,便好生解释道。
“你随那姓丁的偷偷溜出去啦?你们昨日就商量这个?”刘青鸾跳了起来,大叫道:“我早说那姓丁的不是好人,看他把你带成什么样了,竟然女扮男装偷跑出门!他还对你做旁的什么了没有?”
“你悄声些,莫要嚷得阖府都知……”刘彩凤恨不得捂住妹妹的嘴,顿足羞道:“他能对我做什么?!”
“那家伙不是好人,你若不和我说实话,我告诉二叔去,就说那姓丁的欺负你啦!”就冲丁寿身边女人不断,在刘二小姐眼里,早已是好色成性的典范,和他偷跑出门半天,怕是便宜都让占尽了。
“谁欺负我的好侄女啦?”刘瑾负手踱了进来,笑吟吟道:“告诉我,二叔与你们出气。”
“二叔来得正好,那丁寿蒙骗姐姐出府,还不知做了些什么呢!”刘青鸾急忙告状。
“二叔莫要听妹妹胡说,侄女儿是和丁大人替您办事去了。”刘彩凤嗔怪地瞅了妹妹一眼。
刘青鸾小嘴一噘,哼了一声,“二叔神通广大,还用你去帮着办事?”
“是真的……”当下刘彩凤便将丁寿相邀,与刘天和结拜为兄妹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小子鬼主意还真多。”刘瑾笑道,当日想叙宗谱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谁想丁寿办事利索,转日就已促成,虽没联宗,但刘天和与自家侄女结拜为义兄妹,实打实地成了子侄晚辈。
“不过是投机取巧的小聪明,当心弄巧成拙,”听夸那家伙,刘青鸾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人家被你们这般蒙骗,心里岂能痛快?”
“我与刘兄是真心结拜,今后也当以兄礼侍之,怎能说蒙骗呢?”刘彩凤嫣然一笑,扶着刘瑾肩膀道:“说来那二位仁兄的才学的确不凡,侄女今日真长了不少见识。”
“刘天和精通实务,非是一般的大头巾可比,戴大宾也算得才貌出众,我这侄女儿眼力不差。”刘瑾拍着彩凤玉手夸赞道。
“彩凤你帮了二叔的忙,二叔也有一件喜讯要告诉你。”
“什么喜讯?”不但刘彩凤,刘青鸾也好奇起来。
“关于你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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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衙署。
丁二爷轻轻松松帮老太监了结了一桩心事,午后还有闲暇到衙门转了一圈,一杯热茶刚刚沏好,还没等入口就来了差事。
“新科贡士陆郊为母请旌,隐恶欺君,万岁震怒,着锦衣卫捉拿鞫问。”于永将加盖司礼监印信的驾帖和沈蓉弹劾奏章一并呈上。
丁寿翻了翻奏章,嗤笑道:“沈芙华还真是大义灭亲,连自己学生都不放过,不过夜半三更有女求欢,他还能把持得住,到底是他真个道德君子呢,还是这颜氏长得不堪入目?”
“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儿,以属下看,当是后者居多。”上司有心思说笑,于永怎有不奉承几句的道理。
丁寿哈哈一笑,“说的也是,这陆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官未尝没有提醒他,纯属咎由自取,他那个寡母如何处置可有章程?”
于永四下看看,凑前两步低声道:“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刘公公进言颜氏孀居不易,中夜私奔虽于礼不合,却未触犯王法,不应加罪,万岁认为其言之有理,恩准不问。”
老太监还真是豁达不拘俗礼啊,丁寿对这事本就没什么兴趣,既然上面不再追查,他也懒得过问,将驾帖等物件往下一丢,签了个火签,吩咐道:“让东司沈彬带缇骑去拿人吧。”
于永领命退下,在外候着的杨玉跟着进来行礼。
“你们会勘京畿田土有些日子了,怎还个没完?”丁寿啜着茶,头也不擡问道。
“卫帅有所不知,京畿附近多是皇庄赐田,其中权豪势要利益纠葛,一时根本理不清头绪。”杨玉这段时日也受够了案牍劳形之苦,牢骚满腹。
“不说别人,单就建昌侯一家庄田引出的麻烦就够让人头疼,当年庆云侯在宝坻的赐田因和建昌侯爷家的庄田毗邻,先帝爷索性就将那块赐田赏给了建昌侯,改以丰润县的庄田许给庆云侯爷,可彼时丰润县的田土还是在荣王名下,弘治爷便允诺待荣王爷之国后拨给,庆云侯与张家两位侯爷为着庄田盐利等事手下人已然械斗多次,震动京师,当时便也自认退了一步,这几年才算相安无事。”
“这不安排挺好的,荣王爷也到了就藩的年纪,待他离京前将赐田交还不就完了么?”大明皇帝为了让自己的手足子女们在京的日子过得滋润些,通常都会赐予庄田,不过当到了之国时会在藩地另外赐田,届时王爷们就要上表请辞原有的庄田,重新还给皇帝,至于那些地会被怎么安排,那就不干他们的事了,弘治爷朱祐樘通常做法是直接转手赏给小舅子(赐建昌侯张延龄涿州等处庄田七百五十一顷并佛城疙疸河口,俱汝、泾二王府辞退田也)。
“而今荣王爷还没就藩呢,那块地又许出去了,”杨玉苦着脸道,“雍王爷去岁薨了,大人您晓得吧?”
“这能不知道么,司礼监黄中奉旨护丧,刘公公还提拔了当地一个叫刘玑的知府入京。”那刘玑先任太仆寺少卿,一年不到升任太常寺卿,提督四夷馆,四夷馆内许多通事教授都是锦衣卫的人,丁寿对那边情形略知一二。
“雍王爷没了,王妃及一众宫眷随着灵柩徙居京邸……”
“那是自然,雍王爷又没后,身死国除应有之义。”丁寿不以为然。
“可雍王京中的庄田早在就藩时就已辞退,如今王府一大家子人总得吃饭啊,王妃吴氏奏乞庄田,当今万岁不晓得前朝内情,诏以丰润田赏之……”杨玉一张脸愁得都快纠到一起了。
“你是说丰润县的皇庄……一个姑娘许了两个婆家?”丁寿举着双手比划道。
“三个,荣王爷还在京里呢。”杨玉一脸丧气道。
“人还没走,茶就凉了,想必荣王的脸上神情一定很精彩吧?”丁寿看热闹不怕事大。
“荣王爷脸上如何属下未曾看见,庆云侯那里是真的动了怒,老侯爷是孝肃皇太后的亲弟弟,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建昌、寿宁二侯弘治爷时何等跋扈,他尚敢撄其锋芒,岂能咽下这口气,一道本子直递御前,可给我们寻了不小的麻烦。”杨玉摇头叹气。
“你们踏勘皇庄的,对京畿庄田当了如指掌,给皇上建议再划出一块赐田与庆云侯就是了,有什么为难的?”丁寿不解。
“畿内哪有许多庄田可赐,再则这皇庄子粒除了万岁用度,尚要供给仁寿、清宁等宫,卑职等岂敢随意削减!”杨玉大吐苦水,“不得已只有谏言增设皇庄,以定兴、满城二县田赐雍王妃,丰润县来安务庄田八百七十顷仍归庆云侯。”
“老杨,你们这么做可不地道,刘公公查勘皇庄本意是清理奸民投献田亩,退还侵占民田,照例起科,宽减地方民力,你们反倒增设皇庄,御赐庄田载入金册,不纳税赋,于朝廷无利可图不说,原本好端端的自耕农民沦为佃户,更要受勋戚管庄役使盘剥,搁谁乐意啊,你们就不怕被戳脊梁骨么!”丁寿皱眉道。
“属下何尝不知,可先帝金口玉言,早就许了出去,便是圣上也只得低头认了,我等有甚办法可想!”杨玉两手一摊,满是无奈。
丁寿哑口无言,张太后那娘们的彪悍他是见识过的,他属实没办法逼着杨玉、张鸾等人去做强项令削减太后庄田子粒,至于小皇帝那里……算了,那孩子已然够穷了,从个人感情上他也不落忍打他皇庄的主意,当然更重要的一条是二爷担心自己的荷包,天知道那熊孩子穷急了会不会又找自己借钱。
不过畿内赐田既多,小民不堪重负,难免逃亡,说不准便有铤而走险的,难怪南北二畿盗贼横行,捕之不绝,老太监一番苦心怕是要付诸东流咯。
昌平贼人都将手伸到了刘家人头上,刘瑾也非善男信女,断不会咽下这口气,有感四方盗起而屯田失实,设御史专理捕盗,监察御史柳尚义居天津,巡历顺天、保定等府;宁杲居真定,巡历真定、广平等府;薛凤鸣居高邮,巡历应天、淮、扬等府;潘锐居苏州,巡历苏、松、徽、宁等府,特许带家小随任,责以殄除贼寇,保障地方,可权要侵占之势不绝,这为盗从贼的怕是会越捕越多。
看丁寿抱着脑袋不说话,杨玉心中没底,试探着道:“卫帅,这查勘皇庄的差事实在费力不讨好,要不您在刘公公那里给卑职求个情,免了这派差吧?”
丁寿揉揉太阳穴,攒着眉头道:“九十九都拜了,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你可别半途而废,把差事办完,该有的封赏跑不了你,放心,只要你尽心竭力,出了什么篓子本官与你兜着。”
“谢卫帅。”杨玉等着就是这句话,他可不想费尽心力最后还被那些大头巾口诛笔伐当替罪羊。
“我这正好有个事要你去办。”丁寿从公案上剔红官皮箱内取出一份文书,“我命人买了五百顷地,你待会去顺天府时顺便把文书给具了,我实在懒得跑那一趟。”
“卫帅放心,一切交给卑职。”杨玉接过一看,不由愣了,“大人,您这里许多都是山场旱田的贫瘠之地啊!”
杨玉这段时日窝在顺天府中翻看故籍,对京畿附近各类田土了解不少,第一反应就是自家大人让牙行的杂碎给骗了,杨玉有种深深的耻辱感,什么世道!
竟有人为了点银子连锦衣卫都指挥使都敢蒙骗,这要不把他们全家送到诏狱里将四十八套大刑挨个施上一遍,杨大人都觉得对不起身上这件飞鱼服。
“我知道啊,山地、沙田、旱地都凑齐了可不容易,程澧费了不少心思。”丁寿还有心说笑。
“大人,您要这些薄田做什么?”杨玉以为自家大人脑子不清爽,“这些地不是缺水便是土薄,产不出什么粮食来,大人若是信得过属下,卑职三日之内再给您置上五百顷地,俱都是上好良田。”
“我要良田干嘛?良田里种出粮食来不是应该的么?”
“大人,属下真的不明白了。”杨玉一脸懵懂。
“让你明白了就该是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得了,忙去吧。”丁寿挥挥手,将杨玉打发了出去。
看看窗外天色,丁寿准备散衙回府,有校尉来报:宛平县令雷子坚有事求见。
我跟他们宛平县说得上话么,有事不去找上司顺天府,跑锦衣卫干嘛来,丁寿纳闷,传人进来。
“下官雷子坚拜见大金吾。”雷子坚一进签押房,立即施礼下拜。
“令尹不必多礼,但不知寻丁某有何事?”
“非是什么大事,只是敝县发生一桩怪事,因与大金吾有关,特来禀告。”雷子坚躬身回道。
“与我有关?什么事?”丁寿奇道。
“是关于人犯崔百里,因是大金吾亲手格毙,下官不敢轻忽。”雷子坚神色拘谨。
“崔百里?他不是身首异处,早死透了么?怎么,诈尸了?”丁寿取笑道,崔百里罪大恶极,朝廷当然不会让他留个囫囵尸首,西市口明正典刑,斩首弃市,脑袋挂城楼上震慑宵小,以儆效尤,因城西属宛平县管辖,无头尸身由宛平县领回,送漏泽园葬埋。
“虽没诈尸,可崔百里的尸身和头颅确都不翼而飞了……”雷子坚哭丧脸道。
注:
提到皇庄,常就说正德时开始急剧扩展,即位一月就增加七处,当时内阁三人组还都在位,也没见怎么控制,数据对比就是弘治二年的一万二千八百顷,增加到正德九年的三万七千五百顷,好像弘治爷那十六年一顷地都没增加一样,可就算这两万多顷皇庄都是正德增设的,朱厚照也未必比得上他老子给小舅子家赏赐得多,仅只一次朱佑樘“亦赐延龄,是举也,(周)寿得地二千顷,(张)延龄得地一万六千七百五顷有奇”(《明孝宗实录》),史书里一句多余的屁话没有,而正德给他老子擦屁股赐给庆云侯的这八百多顷,结结实实被记载为“畿郡赐田既多,小民多失业云”,一旦双标,脸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