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阶下囚口出不逊·不第子心怀叵测(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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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仲少年登第,可喜可贺。”一众人围着一个年轻士子拱手作贺。

“哪里哪里,侥幸而已。”年轻人嘴上谦虚,面上难掩得意之色,与这几位榜上无名的故交们随口敷衍几句,目光却向人群之中巡睃。

刘天和眼含热泪看着榜文中自己姓名,十年寒窗苦读,心血终是没有白费,想起赴试的一番周折,不觉感慨良多。

“刘兄,小弟向您道贺了。”

闻得人声,刘天和急忙转身,见是一位唇红齿白举止儒雅的青年士子正向他拱手作礼,匆忙回礼,“岂敢,不知兄台台甫上下?”

青年谦逊一笑,“小弟莆田戴大宾,草字寅仲,福建人士,有幸与兄同列一榜,日后还请刘兄多多提携指教。”

“寅仲客气,贤弟年少才高,天和自愧弗如,此话如何敢当。”刘天和确实有些汗颜,观戴大宾不过弱冠之年,就已金榜题名,自己年近三旬,才得与人同列,说出来都觉丢人。

“年齿不过一时长短,刘兄何必过谦。”戴大宾粲然一笑。

刘天和有些不解道:“恕愚兄不揣冒昧,今科之中我并无故交熟识,寅仲如何知晓刘某名姓?”

戴大宾朗声大笑,“刘兄入院闹得恁大动静,小弟又非垂老昏聩之人,如何还能不知!”

刘天和顿觉脸上发烧,“惭愧,那日天和情急无状,教诸君见笑了。”

“这是甚话,自古祸福相依否极泰来,谁人不知锦衣缇帅乃当朝重臣,刘兄得其相助,可是旁人羡也羡不来的机缘……”

刘天和没有细品戴大宾话中深意,只是深有感触地连连颔首道:“不错,此番幸得丁大人之助,否则愚兄唯有望门兴叹,黯然返乡了……”

“如此知遇之恩,刘兄该当登门答谢……”

“自是应该。”刘天和肯定道。

“小弟也钦慕大金吾之高义,斗胆与兄同往拜谒,如此不情之请,不知兄长可否应允?”

戴大宾言笑晏晏,刘天和却一时愣住了,总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恭喜焦兄。”

“同喜同喜。”焦芳同向刘鹤年与韩守愚二人拱手致贺。

“焦兄此番得中贡士,想来金殿夺魁,也是指日可待。”韩守愚含笑恭维。

焦黄中呵呵大笑,“借希哲吉言,今日焦某作东,我三人不醉不归。”

“如此叨扰了。”刘鹤年同样喜不自禁,家里老爷子屡试不第的多年夙愿终于可偿,他也算一身轻松。

正与故交客套,忽然瞥见一个熟悉身影从旁闪过,刘春转目望去,见那人影依稀便是杨慎,立时呼道:“用修!”

杨慎的身形微微一顿,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步去。

“用修,你这是……”

刘鹤年还要再唤,韩守愚冷冷打断,“维新,他早与我等道不同不相为谋,还理他作甚!”

刘鹤年忧心道:“我观他神色不对,勿要出什么事来。”

焦黄中不屑冷哼,“蜀中才子,平日自负才高八斗,可这几百个人里却无他杨用修的名字,他如何有颜来见吾等,维新也不要强人所难啦。”

“只是……”刘鹤年还是有些不放心。

焦黄中面露不喜,“我府内的马车就在旁边,这酒维新究竟喝是不喝?”

“白喝的酒怎有不去的道理,走吧维新。”韩守愚拉住好友,三人说说笑笑离了贡院扬长而去。

有人欢喜有人愁,三千八百余考生得中者十不及一,更多的人苦苦寻觅自己名字而不得,唯有怅然幽叹,落寞离去。

“老爷,还是没有找到您的名字。”来兴儿苦着脸儿,眼圈已经红了。

祝枝山从容一笑,“没找到便是落榜了,下科再考便是,哭个什么。”

说得虽然轻松,但下科又要再等三年,三年之后又是三年,他已经连续六次会试不第,年近半百,前途渺茫,纵以祝允明豁达心性,也难免心头悒悒。

“璋哥儿,怎么样?”五大三粗的麻全挤在众举子中,显得不伦不类,那榜文中密密麻麻的人名他看得都头疼,更别说从中寻名字了,是以虽心中急躁,却只顾追问麻璋结果。

麻璋摇摇头,颓然道:“落第了。”

“没中?不会吧?”在麻全印象中,麻璋可是全族难得的学问人,竟然也会落榜,当即恼道:“定是那帮考官弄出差错,我去寻他们论理去。”

麻璋连忙拉住暴走的族兄,解释道:“没中便是没中,科场之途谁也难保一帆风顺,曾唯兄乃山西解魁,还不是一样落榜,岂可因不第而置喙考官公正。”

一旁的解一贯无语苦笑,来京时雄心万丈,到如今却还要继续岁月蹉跎。

“恐怕也未尽然吧。”旁边有一人忽然插话。

解一贯打量来人,见对方不过二十余岁,同是举子装扮,容止有度,温文尔雅,抱拳施礼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不才铅山费采,亦是落第之人。”费采欠身还礼。

旁边有识得费采的士子讶然道:“费子和你也落第了?铅山费氏家学渊源,又有令兄鹅湖先生言传身教,怎还名落孙山?”

“原来是鹅湖先生手足,我等失敬。”解一贯与麻璋齐齐见礼。

费宏,字子充,号鹅湖,出身铅山费氏,少有才名,十三岁中信州府童子试文元,十六岁中江西乡试解元,二十岁殿试状元及第,确是士林后辈仰望的存在。

费采连道“不敢”,又对熟识人回笑道:“家兄官秩不过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空有满腔才学于我有甚益处?我如何不能落榜?”

话中有话?

麻璋与解一贯四目相投,俱从对方眼中看出些疑惑来,麻璋道:“费兄方才之言,似乎对小弟落榜另有高见?”

“非只兄台,我等俱是一般,”费采行至榜文前,一一点指其中人名道:“泌阳焦黄中,当今次揆焦阁老公子;均州刘仁,刘本兵公子;合水韩守愚,银台公子;重庆刘鹤年,刘宗伯之侄,如此种种,诸位还不明白么?”

“原来俱是当朝显贵子侄登第,罔顾我等寒门士子!”

“科场不公!考官不公!我等不服!!”

贡院前立时鼓噪起来,其实往年科场均不乏大臣子弟,弘治朝刘健、谢迁、王恕、许进等人的兄弟子侄皆是亲眷在任时登科,谢迁甚至还是儿子殿试时的阅卷官,当时纵传出些闲言碎语,大家也都听之任之了,只不过如今榜文才贴,众举子方知落第,正是一腔郁闷满腹牢骚无处宣泄的时候,大家都是四书五经苦读出来的,谁比谁差哪儿啊,凭什么你上榜我落第,如今送上这么个由头,立时便为自己未得高中寻到了借口,一传十,十传百,群情激奋,纷纷吵嚷着向贡院内挤去。

守门役卒见势不妙,匆匆关上大门,急向内通传,门外举子只当对方理亏,叫嚣声更是激昂。

“璋哥儿,这势头不对啊!”人潮汹涌,麻全尽力护持着本家兄弟。

“曾唯兄,如何是好?”麻璋护着头脸大声问道。

解一贯同样被人群推挤得立足不稳,“此地不可久留,先离了这是非之地再说。”

二人称好,麻全抡开胳膊,在举子中分出一条道路,强行挤了出去,混乱之中谁也未曾留意,那费采早已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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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内得了通传的帘内帘外诸官闻讯俱都失色,举子闹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上达天听,众人少不得要跟着吃挂落儿。

“这班狂生,落第不知自省,反诬我等有失公允,真是岂有此理!世衡,即刻命守院兵士弹压。”王鏊火冒三丈,身为正主考官,外间举子质疑会试不公,他岂不是首当其冲。

“这个……却不好办,外间士子又非一般奸民,妄动刀兵恐是不妥吧。”刘机只是负责总提调贡院内外事宜,说白了就是管庶务的,又不经手校阅试卷,取士公不公平说实话与他没半钱关系,他才不会为了王鏊毁了自己半辈子在仕林中积攒的好名声。

“又没让你杀人放火,只是将他们驱散即可,他们堵在这里,我等如何进宫谒见陛下!”刘老儿简直是个水晶猴子,滑不留手,王鏊被他气得牙直痒痒。

随你王鏊拍桌瞪眼,刘机就是不肯派兵用强,你们评卷公不公正心里清楚,选出来的三百五十名贡士又没一个称我为恩师的,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总之莫挨老子。

“世衡兄讲的不无道理,有理何须用强,不如你我出去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凭济之你在仕林中的声望,好言好语宽慰他们几句,还愁不能劝退众人。”见场面要僵,梁储又打起了圆场。

“让老夫向他们服软?岂不是自承理亏,”王鏊老眼一瞪,吼道:“休想!”

“济之兄,委曲求全啊,如今要紧的是赶快将外间风潮消弭无形,若是闹大起来,”梁储凑近王鏊,压低声音道:“想想弘治十二年程篁墩故事……”

王鏊心头一跳,“你是说会有人趁机生事?”

“不可不防啊。”梁储便是唐寅应天府乡试的主考,自己门生被卷进的那场科考案,他可是心有余悸。

王鏊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当年他身处京中,眼睁睁看着学生唐伯虎被徐经科场案牵连下狱,却又无能为力,只因他内心清楚明白,莫说唐寅,便是徐经,也不过是卷进朝堂政争的一枚棋子,对方真正剑指的乃是主考程敏政。

当年也是这般,先是士林中物议汹汹,质疑会试不公,随后有心人推波助澜,科道言官交相弹劾,程敏政下狱鞫问,最后虽被证明无罪,却还是愤恚而卒,如今朝中刘瑾等人可是虎视眈眈,想坐老夫这三辅位置的更不乏其人,一念至此,王鏊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叔厚,我等这便一同出去!”

注:1、历史上费宏正德二年十月晋礼部右侍郎,书里因为丁寿的小翅膀延后了。

2、言官劾其主考任私之事,实未尝有。

盖当时有谋代其位者,嗾给事中华昶言之,遂成大狱,以致(程敏政)愤恨而死,有知者至今多冤惜之。

(《明孝宗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