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莫把愁思付子衿(2 / 3)

请收藏本站,并多收藏几个备用站点:

「在您老面前,奴婢还是站着自在。」黄中正值盛年,腰背却因常年躬身,已经微伛。

刘瑾也不强求,「你这一路,没有仗势招摇,掠贿欺人吧?」

黄中口称不敢,「遵公公教诲,一路戒命仆从,不得需索有司。」

「所过地方官声民情如何?」

「官怠民疲,一如既往。」

一声轻叹,刘瑾虽意料之中,还是略带失望地苦笑道:「便没有一二可以让咱家惊喜的人么?」

「咄咄好官,自然也有。」

「哦?何chu?」

「便是衡州,奴婢初到衡境,便告诫当地黄堂,王柩何日行舟,所需楫师、挽夫诸所,宿具供给,预备齐全,且嘱托不得盘剥烦民,否则严惩不贷。」

刘瑾摇头失笑,「当今官场不是贪狠殃民之徒,便是不通世务诗文幸进之辈,干事爰民之官少之又少,事到临头不借机敛财已是难得,如何能不扰百姓供役。」

「奴婢也是如此想的,但想着多提点一番总能让地方行事有所顾忌,孰料启程之日,舟船齐备,掌楫者与力夫不但精擅健壮,还溢出数人,皆自带米盐鱼干,集备于湘水之滨,胥吏按册唱名,应役者井然有序,无聒噪烦催者。」

「哦?」刘瑾来了几分兴趣。

「奴婢心中讶异,寻人相问,对答曰府台知京中贵人将来,提前三月筹备,执役者早有准备,故无仓促应对之情。」

「倒有几分未雨绸缪的才干,衡州知府是哪个?」

「刘玑(和前面的礼部侍郎不是一人),字用齐,成华十七年辛丑科进士出身,陕西咸宁人。」

「离咱家乡梓倒是不远,」刘瑾哂然一笑,「官声如何?」

「历任山西曲沃县知县、户部山西司主事员外郎、江西瑞州府、九江府知府、湖广衡州府知府等职,为政卓优,宣扬文教、兴修水利、赈灾济民、捕贼捉盗,爰民如子且为官清廉,据传他家中经常断粮,公服之外无余衣。」看来黄中的确下了一番功夫,对刘玑履历知之甚详。

「民间风评呢?」

「百姓爰戴如父母,其由瑞州调任九江时,当地百姓不舍,奏表朝廷建」生祠「为念。」

「这样的人物只任一个衡州知府确实屈才,擢为太仆寺少卿,调入京畿。」

黄中躬身应是,「奴婢回头将公公的意思转告内阁与吏部许部堂。」

刘瑾扭着额头,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湖广那边传来消息,兴王爷喜得贵子,按惯例该派几个宫人去服侍,你可有好的人选?」

黄中略一思忖,便道:「奴婢名下有一个人选,刚刚进宫,正在内书堂读书,奴婢看他还算机灵,难得是老实本分。」

「而今本分人也只有在刚入宫的人里找了,便是他吧。」刘瑾意兴阑珊,掩口打了个哈欠。

黄中见状,急忙屈身告辞。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刘瑾随口问道。

黄中蓦回身,「因记在奴婢名下,便随了姓,名叫黄锦。」

************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偌大的厅堂之中仅剩下刘瑾一人,轻拍罗汉床的黑漆床围,呢喃细语,「求才难,才难求啊……」

************

南京,秦淮河。

旧院既与贡院毗邻,前来应天赴试的秀才相公们岂会错过一亲芳泽彰显名士风流的机会,华灯初上,两岸行院妓馆便已张灯结彩,脂粉飘香,一个个科场才子、纨绔少年,呼朋唤友,左拥右抱,放浪形骸。

秦淮河畔杨柳环绕的翠羽阁内,同样是水陆齐备,丝肉竟陈。

「诸位仁兄,今日有幸在此相聚,皆赖二位黄兄款待,吾等齐敬一杯,以谢盛情。」

一名士子举杯示意,众人纷纷应和,都看向了席上主位的两个青年秀才。

二人不过弱冠之年,面貌相近,皆是身材颀长,白面无须,听了众人提议,连连推辞。

「诸君取笑,有衡山居士在此,不才兄弟如何敢当此头筹,还是先敬衡山为妙。」二人中年长的一个连连推辞,并极力推崇身边一位三旬文士。

「徵明今日不过席间散客,安敢喧宾夺主。」文士笑容谦和,眉间隐隐愁苦之色却挥之不去。

「徵明兄乃吴中才子,天下皆知,我兄弟二人不过燕集筹划,岂能在诗文前辈跟前放肆。」

说话的略年长者名唤黄鲁曾,表字得之,家中行二,他与三弟黄省曾此番皆是来应天参加秋闱,黄家在吴中家资丰厚,二人年岁又轻,交游广泛,便约了新朋故交,来此消遣。

以文徵明的拘谨性子本不愿来此烟花之所,但终挨不过同乡二黄的拳拳盛意,此时听了黄鲁曾之言,嘴边不觉露出几分苦涩,「愚兄不过痴长几岁罢了,屡试不第,如何当得起才子之名。」

此次应天之行已是第四次赴秋闱大考,文徵明心中苦闷可想而知。

二黄中的黄省曾不过十七岁,心直口快,脱口道:「徵明兄何必妄自菲薄,常言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三考之途本就崎岖难行,如唐子畏般一帆风顺的,那才是异数。」

「三弟,休得胡说。」黄鲁曾低声训斥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弟弟,拿谁作比不好非得拿唐伯虎说事,虽说人比人得死,可这唐学霸也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唐寅对于他们这些吴中的读书人来说,简直是开了外挂般的存在,大家在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地刻苦攻读的时候,这位爷则成天就是眠花宿柳,戏耍胡闹,没事和朋友cosplay个乞丐讨钱换酒喝,一帮至交好友觉得这小子这么下去会呆废,好心建议他准备科考,搏个功名。

唐学霸或许是听进去劝了,真地去参加科试,不过在录科考试期间还在喝花酒,气得主考的提学御史直接把他名字给刷了,一群吴中的耆老士绅们腆着老脸去找人求情,对方才不情不愿地让他参加了录考的补遗。

唐伯虎也不愧「学霸」之名,七月参加补考录遗,八月乡试就得了个第一名「解元」,这中间或许为了犒劳自己,变本加厉地喝酒宿妓,祝枝山、文徵明劝他收敛之语全都当了耳旁风,还差点为此翻了脸,第二年进京会试,然后……就没然后了,北镇抚司冲他敞开了诏狱的大门。

听黄省曾提及好友,文徵明心中一痛,不觉想起旧友鸿雁,「吾弟弱不任门户,傍无伯叔,衣食空绝,必为流莩。仆素论交者,皆负节义。幸捐狗马余食,使不绝唐氏之祀。则区区之怀,安矣乐矣,尚复何哉!」

狗马余食,不绝唐氏,子畏,如此自轻自贱,辛辣偏激,可还是那个文笔纵横,洒脱不羁的风流才子!

见文徵明面色不豫,黄省曾才想起眼前这位与唐学霸是莫逆之交,心中也是后悔,「在下口不择言,冒犯吴中俊才,先生见谅。」

文徵明淡然一笑,「勉之率性直言,何罪之有,当年之事,诶,不提也罢。」

见文徵明没存芥蒂,黄鲁曾也松了口气,哂笑道:「说起来吴中父老谁不知子畏兄是受了冤屈,当年锦衣卫连番鞫问,还不是查无实据。」

旁人连声附和,「缇骑鹰犬惯于罗织罪名,天下谁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