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裳翻飞,少女如彩蝶般轻盈落下,不理丁寿问话,从桌上匣内拣出一只卧凤金钏,翻看一番,便随手丢了回去。
「不止是个小淫贼,还是个贪赃枉法的小财迷。」俏鼻微皱,少女语态不屑。
「姑娘既然跟了我大半夜,咱这事就得好好说道说道,」遭女人轻视的丁寿当即不干了,摆开阵势道:「什么叫贪赃枉法,拿人钱财替人办事那才是贪赃枉法呢,我不是收了王贵的银子,却琢磨着怎么给苏三脱罪么!」
「那你这叫什么?」少女歪着头问道。
「我这是……」丁寿眼珠一转,大义凛然道:「贪赃而不枉法,肥私而不忘公。」
「小小年纪口出大言,也不怕风闪了舌头。」少女可不吃这一套,樱唇一扁,嗤笑道:「你真有本事,便让人犯自个儿招认啊。」
「他们又不是傻子,自承其罪不是活腻歪……」丁寿脑中突然灵光乍现,「对啊,让他们自己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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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升堂,地点选在了花厅,两边衙役俱都换成了锦衣卫站班。
「苦主与被告都是女子,为全其颜面,选在二堂问案,二位没什么意见吧?」有皇命在身的丁大人终于捞了个主审的位置,笑眯眯地对身边二人说道。
「只要公正廉明,哪里审案俱可,本院无异议。」王廷相冷着脸道。
「大人说哪里就哪里,下官惟大人之命是从。」王贵可称得上奴颜婢膝。
「得嘞,将苦主蒋氏与证人春锦带至堂下听传,带人犯苏三。」丁大人一拍醒木,官威十足,压根就没搭理腆着老脸又来听审的韩文。
觉察自己受了轻视,韩文花白的眉毛微微轻挑,「老夫提醒缇帅,若是办案不公,有失偏颇,老夫自当上书都察院,将详情……」
「你让屠朝宗站在本官面前,问他敢不敢上递参奏本官的手本。」丁寿斜楞着眼睛瞅着韩文道。
有些事纵然是真的也不能轻易说出来,屠滽即便真不敢招惹你,这话传出去他老脸还要不要了,这小子到底懂不懂规矩,韩文闷头生气,不想再理会这官场二愣子。
「禀卫帅,人犯带到。」
换了一身布裙的苏三被带到堂上,盈盈下拜。
丁二爷脸如翻书一样,收了怒怼韩文的横眉立目,和颜悦色地问道:「苏三,本案实情如何,你且从头说上一遍。」
苏三便又将那夜情由细述了一番,丁寿连连点头,听得津津有味,那神情抓上一把瓜子就和戏园听戏一般。
待玉堂春叙述已毕,王廷相那日审案时念念不忘,今又老生常谈,「你那相好之人究是哪个,从实招来。」
玉堂春面露难色,支吾不言,丁寿却道:「子衡兄,你也是圣人门徒,对这家长里短,风月男女之事何以如此上心,呶,那个谁,你下去吧。」
遭抢白的王廷相怒哼一声,将头向一边。
「大人,这犯妇一面之词,不可偏信,况且她拒不说出石更夫名姓,定有内情。」王贵添油加醋地说道。
「说得有理。」冲那匣珠宝的面子,丁寿很给王县令面子。
「缇帅若是执法有偏,休怪老夫难以缄默,纵然无人递本,韩某也并非见不得君上。」老韩文不甘寂寞地刷存在感。
「谢韩公提醒,来人,带原告蒋氏。」丁寿从善如流。
蒋氏上得堂来,屈膝跪倒,口呼青天老爷做主,便哭哭啼啼个没完。
「别哭了!抬起头来。」
丁寿大喝一声,吓得蒋氏悲声顿止,抽抽噎噎地扬起螓首。
只见孝裙之下酥胸高耸,体态风流,粉面桃腮,朱唇微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自透出几分狐媚,颊骨略高,充满了不安于室的欲念。
不想这蒋氏还有几分姿色,丁寿将上身在公案前探了探,乜眼问道:「你便是蒋氏?」
「奴家正是。」蒋氏用香帕轻拭腮边泪痕,羞答答地回道。
「你夫方争是如何死的?」
闻言蒋氏又是一声悲啼,「我夫命苦,被那毒妇苏三用药面毒死,求大老爷开恩做主。」
「一派胡言!」丁寿大喝一声,「方争分明是被你所害。」
语出惊人,二王对他侧目以视,韩文不留神揪断了两根胡子,蒋氏更是失魂落魄,以头抢地,大呼冤枉。
「南山,你可是有了证据?」王廷相希冀问道。
「还用证据么,看这女子颧郏白里透红,面带桃花,显然性格淫荡,骨凸阳显,命门凹陷,主克夫之相,她丈夫分明是纵欲过度,被她克死的。」二爷理所当然,振振有词。
堂上的几位顿时懵了,世上还有这样的断案之法,蒋氏大张檀口,眼神呆滞;韩文捻须冷笑,齿冷不已;王廷相怒目相向,横眉立目;王贵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缇帅,方争经仵作勘验,确为毒杀。」王贵低声道。
「啊,是么?」丁寿挠挠后脑,「有这事?」
「以麻衣相术断狱问案,闻所未闻,锦衣卫果有过人之chu。」韩文坐在堂下怡然自得道。
丁寿对韩文冷嘲热讽充耳不闻,「那这篇儿揭过,将蒋氏带下,传婢女春锦上堂。」
春锦本站在院子里等候,远远只见主审老爷又是拍案又是大喝,主母跪地连连磕头似在求饶,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待上了公堂便心虚地瑟瑟发抖。
「堂下所跪之人可是方家婢女春锦?」丁寿一改方才嬉笑,威严问道。
「正……正是奴家。」偷觑两边高大雄壮杀气腾腾的锦衣卫,春锦心中打鼓,话也难以说全。
「大胆奴才,你可知罪!」丁寿拍案大喝。
两边锦衣卫绣春刀突然出鞘半尺,寒光凛凛,吓得春锦心惊胆战,匍匐于地,磕头如捣蒜,强壮着胆子道:「奴家不知所犯何罪!」
「可要本官传那杨宏图上堂?」丁寿阴森森地说道。
突然闻听杨宏图的名字,王贵与韩文皆忍不住眼皮一跳。
「杨相公他……」自感失言的春锦连忙摇头,「奴家不知他与此案有何关联。」
「你那主母蒋氏适才已经认罪,你主仆二人与监生杨宏图勾搭成石更,为免方争知晓,遂受你挑唆,毒杀亲夫,此案你是元凶祸首。」
春锦被丁寿的话吓得体似筛糠,急欲出言辩解,丁寿却不给她开言的机会,抢声道:「按大明律法,奴婢谋杀家主,罪同谋杀父母尊长,该当凌迟chu死;蒋氏并非主谋,且供出凶犯,本官法外开恩,免其一死……」
「不,大老爷,奴家冤枉,奴家只是随大娘子与杨相公有了石更情,杀我家大官人的是……」
「丁大人此举似有诈供之嫌!」韩文突然出言打断。
「不错,那蒋氏何尝招认通石更杀夫之事,缇帅适才所说似乎并无实据啊。」王贵立即接口道,他在此案中牵扯非小,由不得再做缩头乌龟。
「韩公,王知县,你们……」眼见春锦就要透露实情,却被二人中途惊扰,王廷相心有不甘。
春锦听了这几人的争辩,眼珠一转,已晓得利害,顺着刚才的话头道:「杀我家大官人的是二娘子苏三,奴家不敢扯谎欺瞒老爷。」
小丫头临时反口,前功尽弃,丁寿气得干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命人将春锦带下单独看押,发出一支火签,传杨宏图上堂。
杨宏图二十余岁,白净面皮,眉目清新,斯文有礼,上堂打躬,「学生杨宏图见过几位大人。」
「你有功名在身?」丁寿适才置了一肚子气,此时语气不善。
「学生曾纳马国子监,蒙恩为例监。」杨宏图答道。
对这位和自己同样出身的杨同学,丁二可没啥认同感,「区区例监,见本官也敢不跪?」
「回大人话,在下一无官司缠身,二无公事上禀,按例可以……」
丁寿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摆摆手,便有一个锦衣卫来到杨宏图身后,脚尖在他膝弯chu一点,扑通一声,将他摁跪到了地上。
杨宏图跪地以后也不挣扎,仍旧平心静气地道:「不知大人召学生上堂,究为何事?」
「会让你知道的。」丁寿向堂角的沈彬打个眼色,「传蒋氏。」
蒋氏上得堂来,见杨宏图跪在地上,心中也是惊惧不已,怕露了行藏不敢多看,直接向堂上跪拜施礼。
「蒋氏,你可识得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