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邸主人杨廷和身披鹤氅,头戴东坡巾,宛若一富家翁貌,坐在圈椅中品鉴着一篇文章。
「嗯~」杨廷和对手中的文章颇为满意,微笑点头,抬眼瞥见站在身前的杨慎面露自得之色,当即面孔一板,冷声道:「大放厥词,空洞无物。」
「爹……」老子变脸和翻书一样,杨大才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您说的是这篇文章?」
「说的便是,拿回去重新写过。」杨廷和将文章随手往桌案上一丢,「如此文章也大张其词拿来献宝,辱没门楣。」
杨公子只觉鼻尖发酸,低头应了声是,便上前收拾。
「出了什么大事辱没门楣了?大哥,哦?慎儿也在。」房门推开,一个身姿挺拔,与杨廷和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进了房来。
「三弟,你来了。」杨廷和颔首招呼。
来人是杨廷和胞弟杨廷仪,这辈兄弟七人中行三,现任职兵部武选司郎中,杨廷仪冲胞兄微笑回应,又见侄儿面色不对,诧异问道:「慎儿,你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劳三叔惦念,侄儿无恙,只是文章拙劣,有辱杨氏门庭,惹得父亲生气。」
「怎么个文章便辱及门风了,拿来我瞧瞧。」
杨廷仪笑着接过文章,一目十行,略略看过,「好,不说绝世好文,也是青钱万选,上乘佳作,便是用作行卷也可当得,岂能以」拙劣「做评!」
一扬书稿,杨廷仪语含不满,「大哥,你未免过于苛求了?」
看儿子在一旁喜形于色,杨廷和重重一咳,道:「长篇大言,算什么好文章!」
「有海涵地负之能,才得有滔滔不绝之言,慎儿胸有万卷,自然下笔千言。」杨廷仪勉励地拍拍侄子肩膀,以示鼓励。
今日这严父之威是摆不成了,杨廷和无奈,对儿子道:「且下去用心学问吧,为父与你三叔还有事要谈。」
杨慎向二人施礼告退。
「三弟,兵部那里有什么新消息?」
「刘部堂交给小弟一个新差事。」杨廷仪入座之后,便对着兄长娓娓道来。
「让你与保国公府上家人朱瀛相交?朱晖也投靠刘瑾了?」杨廷和拧眉问道。
「他还顾及些面子,只让朱瀛交通刘瑾府上,商议军中人物赏罚任免,再由朱瀛转达兵部。」
杨廷和嗤笑一声,「刘至大甘心被如此分权?」
「自是不甘。」杨廷仪掸掸衣袖,自得笑道:「小弟向他进言,可借机利用朱瀛,将兵部四司中不附己者外放补缺,各取所需。」
「好,顺水推舟,内外结怨,阉党败亡之日可期。」杨廷和摩拳擦掌一番,「刘至大可愿依计而行?」
「蒙本兵信重,兵部奏章皆由小弟起草,区区小事,不但依言而行,还嘱弟代为接洽。」
「哦,如此可要难为三弟了。」杨廷和眉峰尽展,喜上眉梢。
「伏低做小,阿谀逢迎,于小弟已是常态,何谈为难。」杨廷仪嘴角微翘,轩轩甚得。
正自得意的杨廷仪发现长兄面色又转凝重,诧异道:「兄长,您……」
「保国公转投刘瑾,贼势必然大盛,愚兄也该另谋他路了。」
「大哥你是东宫旧臣,与今上有师生之谊,如今执掌诰敕,位高名显,只要谨守本职,又何必对刘瑾退避三舍?」
「三弟岂不闻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今九卿枢要尽在刘瑾掌握,愚兄要更进一步殊为不易,不若以退为进……」
注:郎中杨廷仪每伺(朱)瀛出,必邀入司署,留坐款语。四司官不附宇者,必令瀛言于瑾,传旨外补。廷仪独谄宇,尽妾妇之态,宇大悦。廷仪能文,凡有奏章,皆其属草。(明陈洪谟《继世余闻》)